初夏的阳光透过弘农郡守府议事堂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堂内算珠碰撞的轻响与竹简卷动的窸窣声交织,透着一种忙碌而有序的氛围。
贾诩跪坐在案前,身形略显清瘦,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深潭。他正将一卷厚厚的绢帛呈给主位上的吕布。
“将军,这是近三月‘玉盐’出库及各地分红、购盐款项的汇总。”贾诩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喜怒,“扣除各项成本及预留维持盐池运作、匠作营扩建之资,净利折合五铢钱,约计这个数。”
他的手指点在绢帛末尾一个用朱笔醒目圈出的数字上。
吕布的目光扫过那串长得有些惊人的数字,指尖无意识地在坚硬的红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这盐利之丰,依旧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期。这已非简单的“财源”,而是一条真正奔涌的黄金之河。
“各地豪强,‘入股’的银钱、粮帛已陆续入库。依将军之意,其中三成折为优质布匹、皮革、药材及粟麦,已单独造册。”贾诩继续补充,语速不疾不徐,“河内张太守处,按约定份额,首批以盐货及部分钱帛支付,已由李肃校尉押送过河。弘农杨氏及其他几家,其应得之利,亦已兑付,杨公颇为满意,言语间多有助力地方安稳、共抗外侮之辞。”
堂下几名负责书记的小吏低着头,笔下记录不停,心中却难免咋舌。他们经手账目,比旁人更清楚这笔钱粮意味着什么——足以供养数万大军经年累月之耗,且源源不绝。
吕布微微颔首。贾诩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用利益捆绑,远比空口许诺的同盟更为牢固。尤其是将部分利润折为实物,既能缓解大量钱币涌入可能引发的物价波动,又能实实在在地储备战略物资,应对可能出现的粮荒或军需。
“文和辛苦。”吕布开口,声音沉稳,“这笔钱粮,首要确保军需。张辽、徐晃在西线整军、筑防,所耗甚巨。高顺那边,匠作营的用度,只管满足,不必吝啬。此外,可暗中向民间收购富余粮草,充实官仓,但注意方式,勿引起市场恐慌。”
“诩明白。”贾诩应道,“已拟定章程,军饷足额发放,战功赏赐另计。采购粮草一事,会通过杨氏等几家可信的商队分批进行,价格略高于市价,以安民心。”
就在此时,堂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摩擦的锐响,打破了堂内略显沉闷的核算气氛。
一名亲卫引着一人快步闯入。来人风尘仆仆,皮甲上沾满尘土,额间汗水混着泥灰淌下数道污痕,嘴唇干裂,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与惊急。
“报——!”那军吏甚至来不及完全依照礼仪,单膝跪地便急声道:“将军!贾先生!河东急报!北边……北边出大事了!”
吕布敲击案几的手指骤然停住,目光如电般射向堂下:“讲。”
“是白波贼!还有大批的匈奴、鲜卑胡骑!人数众多,漫山遍野!”军吏喘着粗气,语速极快,“他们突然南下,破了皮氏、汾阴好几处坞堡!守军寡不敌众,赵军侯……赵军侯战死了!贼兵现在正往解县方向涌去,沿途烧杀抢掠,百姓死伤惨重!解县盐池恐危矣!王太守(指河东郡暂时负责政务的官员)命小人拼死突围,前来求援!请将军速发兵救援!”
他声音嘶哑,带着血性,显然一路奔逃经历了极大风险,所述惨状更是令人心惊。
堂内气氛瞬间凝固。算珠声停了,书记小吏们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看向主位。
吕布面色沉静,但眼眸深处却瞬间结起寒冰。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先转向贾诩。他看到贾诩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也极快地掠过一丝精芒,显然正在飞速权衡。
盐池!果然是冲着盐池来的!或者说,是冲着他吕布新得的这块肥肉来的。绝非简单的流寇劫掠。白波军混杂胡骑,规模如此之大,行动如此迅猛一致,背后是否有人煽风点火?是并州的匈奴单于须卜骨都侯看不惯自己这个邻居?还是那位已在河北站稳脚跟的袁本初,无力南顾之余,想给自己找点麻烦?亦或是那些表面上臣服、内心却仍怀怨望的河东北部豪强,暗中勾结?
无论原因为何,这一仗必须打,而且要打得狠,打得快!盐池是命脉,不容有失。更要借此战,彻底震慑河东北部那些心怀鬼胎的势力,让并州的胡虏和冀州的袁绍都看清楚,他吕布的刀,还利得很!
贾诩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将军,来者不善。恐是试探,亦或是蓄意破坏盐利。解县若失,动摇根基。”
吕布猛地站起身,甲胄发出铿锵之音,整个议事堂的气息随之肃杀起来。
“传令!”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传遍堂内每一个角落,“令信使即刻持我手令返回,告知王太守及北部诸堡,紧闭城门坞堡,全力固守待援,尽力疏散百姓入城!敢有弃地而逃、畏战不前者,斩!”
“诺!”那军吏精神一振,大声应命。
“文和。”吕布看向谋士,“你坐镇弘农,统筹粮草军械,确保大军供给。西线文远处,潼关张济、长安李郭若有异动,即刻飞马报我!东面兖州、北面冀州,所有情报,每日一报,不得有误!”
“诩,领命。”贾诩躬身,神色凝重。他知道,一场大战即将来临,而他的战场,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后方。
吕布的目光扫过堂下诸人,最后落在那报信军吏惶恐却又因得到回应而稍安的脸上,语气森然:“看来,有些人忘了‘飞将’二字,是用胡虏的血写就的。”
他大步走向堂外,披风扬起一角。
“文和,家,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