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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帝周身散发的杀意已如同实质的寒冰,冻结了凌霄宝殿的每一寸空间。他那双蕴含着周天星辰生灭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对董永这“藐视天威”的凡人的滔天怒火。帝威如山,层层压下,不仅针对董永,更隐隐笼罩着护在董永身前的七公主。在这等威势下,董永气息奄奄,口鼻间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七公主素色的衣襟,神魂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形神俱灭,或许就在玉帝下一个念头转动之间。

七公主紫儿清晰地感受到了父亲那毫不掩饰的毁灭意志。她不再哀求,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怀中逐渐冰冷的丈夫,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混合着董永的鲜血,滚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她抬起头,望向御座的方向,眼神空洞而绝望,那里面不再有对父亲的敬畏,只剩下一种濒死的哀恸与无声的控诉。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决定董永生死、亦可能彻底撕裂天庭与部分人心(尤其是与新天条理念共鸣者,如沉香)的危急关头,一道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如同利剑划破凝固的虚空,响彻大殿:

“陛下,且慢!”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与安定人心的力量。众仙神循声望去,只见仙班前列,那道身着司法天神玄色袍服的身影,已然一步踏出,立于殿心。正是杨泽!

他这一步,看似寻常,却巧妙地站在了玉帝帝威与董永七公主之间的中轴线上。并非正面抗衡,而是以一种无形的方式,将那股毁灭性的威压稍稍引偏、缓冲,为即将到来的对话,争取了一丝喘息之机。

杨泽先是面向御座,姿态恭谨却又不卑不亢,深深一揖:“臣,司法天神杨泽,参见陛下,娘娘。”

玉帝眉头紧锁,怒火未消,但杨泽的出面,终究让他狂暴的情绪有了一丝理智的回笼。他冷哼一声,并未言语,但那持续增强的帝威却暂时停滞了下来,显然在等待杨泽的下文。王母娘娘亦是目光复杂地看着杨泽,她心知此子手段非凡,且与新天条关系密切,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杨泽直起身,转向瘫倒在地的七公主和奄奄一息的董永。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照出两人的狼狈与绝望。这目光,让七公主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所有的哀伤与不甘在这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七公主,董永。”杨泽开口,声音清越,带着司法天神独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众仙心神之上,“陛下心怀慈悲,念及父女之情,亦体恤尔等凡心,法外开恩,予尔等仙缘大道。此乃旷世恩典,三界少有。”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董永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但更多的是一种基于法理的冷静评判:“董永,你拒受仙缘,执着于凡尘数十载光阴。此心此念,于凡俗之情或可称‘挚’,然于天道运行、于天庭法度而言,实则不智。你只见眼前朝夕,不见长生久视之妙;只贪恋凡尘烟火,无视陛下予你超脱之机。更甚者……”

杨泽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寒冰撞击:“陛下金口玉言,亲赐恩典,你非但不领情谢恩,反以凡心执念相抗,言语之间,已有藐视天威之过!此乃大不敬!按旧律,当受雷霆之刑,神魂贬入九幽!”

“嗡……”殿中响起一阵低沉的议论声。众仙皆知杨泽所言非虚,旧天条之下,藐视天威确是大罪。董永的行为,在法理上确实站不住脚。

七公主闻言,娇躯剧颤,搂紧董永,看向杨泽的目光充满了恐惧与怨恨。

杨泽却不再看他们,转而再次面向玉帝,拱手道:“陛下,此案确乃棘手。其发生于旧天条时期,七公主私自下凡,仙凡结合,依彼时之律,确属十恶不赦之大罪,依律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他先肯定了旧法的严苛性,这让玉帝阴沉的面色稍霁。然而,杨泽话锋随即一转:“然,新天条既已颁布于世,昭告三界。其核心精神,在于‘平衡’万物,‘疏导’万情,承认‘情非原罪’。若全然以旧律处置,与新天条精神颇有扞格之处,恐引三界非议,动摇新法根基。”

他这番话,点出了问题的核心矛盾——新旧天条的冲突。既照顾了玉帝维护旧法尊严的面子,又抬出了新天条这面大旗,暗示若处置过于严苛,可能会带来更大的负面影响。

杨泽微微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沉稳有力:“然,天威不可亵渎,天庭法度亦不可因情而废弛。陛下之威严,乃三界稳定之基石,不容侵犯。”

他巧妙地将“天威”与“法度”并提,既迎合了玉帝最在意的权威问题,又将处置方式引向了司法层面,而非纯粹的帝王怒火。

玉帝听着杨泽的分析,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量所取代。他明白杨泽的意思。直接打杀董永,固然解气,但确实与新天条倡导的方向背道而驰,更会寒了那些支持新法、尤其是像沉香这样与妖族结合的神仙的心。但若轻轻放过,他这天帝颜面何存?杨泽的出现,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既能维护天威、又能一定程度上顺应新法精神的解决方案。

玉帝缓缓坐直了身体,周身的恐怖威压收敛了几分,他沉声道:“小真君既执掌司法,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方能两全?”

这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杨泽身上。他的决断,将直接影响这对恋人的命运,也将为日后类似案件树立一个先例。

杨泽心中早已权衡利弊万千。他深知,完美的解决方案不存在。保住董永的性命,是底线;尽可能减轻七公主的惩罚,是争取的目标;而维护天庭法度的严肃性与玉帝的威严,是必须达成的条件。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终的决断。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七公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

“七公主紫儿,身为天帝之女,明知天规,仍私自下凡,与凡人结合,触犯天条,罪证确凿!姑念其情出自真心,且新天条初立,特从轻发落:即日起,削去其‘七星之主’神职,禁足于瑶池‘思凡境’三百年!非有陛下、娘娘明旨,不得踏出半步!需日日诵念《清静经》,静思己过,洗涤凡心!”

“三百年……禁足……”七公主喃喃道,脸上血色尽失。三百年对于仙人虽不算漫长,但被剥夺自由,与挚爱分离,尤其是在董永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这惩罚已是极重。但比起形神俱灭或打入轮回,这已是杨泽能为她争取到的、相对较好的结果。

随即,杨泽的目光落在气息微弱的董永身上。他的眼神复杂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冰封般的冷静。

“至于董永……”他顿了顿,殿内落针可闻。玉帝的目光带着审视,七公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念其乃一介凡人,不识天数,不通玄理,其执念虽愚,然罪不至死。死罪可免。”杨泽缓缓道出决定。

七公主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点希望的光芒。

但杨泽接下来的话,却将这光芒彻底击碎:“然,天庭乃清静神圣之地,非凡俗久居之所。其与七公主之尘缘,于此情此境,已为孽缘,于天规不合,于其自身亦为取祸之道。为全其性命,亦为维护法度,此段因果,必须暂断!”

他抬起右手,袖袍无风自动,一股玄奥莫测的法力开始在他指尖凝聚,引动周遭天道法则微微共鸣。

“本君现以司法天神之权柄,依天条律例,判决如下:即刻将董永送回凡间原籍,并施以‘忘尘仙诀’,削去其与七公主相识、相恋及所有关乎天庭、仙界之记忆!自此之后,他仍为凡间一书生,婚娶嫁娶,生老病死,与前尘再无瓜葛!此乃,依法度,断尘缘!”

“不——!你不能这么做!杨泽!你不能!!”七公主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叫,如同杜鹃啼血,她挣扎着想要扑向杨泽,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董郎!不要!不要忘了我!求求你!杨泽!我恨你!我恨你!!”

董永在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七公主的哭喊,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想要抓住什么,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角一滴混着血的泪,悄然滑落。

杨泽对七公主的哭喊充耳不闻,面色如铁,毫无波澜。他凝聚法诀的手指对着董永轻轻一点!

一道柔和而纯粹的清光,如同月华般洒落,瞬间将董永完全包裹。那清光蕴含着洗涤记忆、抚平创伤的强大力量。众仙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那清光之中,董永身上与七公主相关的因果线被强行剥离、淡化,那些充满欢笑与泪水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风吹散的流萤,迅速湮灭于无形。他身上的伤势在那清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神魂中关于那段惊世恋情的烙印,却被彻底抹去。

紧接着,杨泽袖袍再挥,一股空间波动荡漾开来。包裹着董永的清光化作一道流光,如同逆行的流星,瞬间穿越凌霄殿的穹顶,无视层层空间阻隔,径直投向那渺远的、云海之下的凡间世界,精准地落向董永原本生活的村庄附近。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待清光消散,董永的身影已彻底从凌霄殿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不——!董郎!回来!把我的董郎还给我——!”七公主眼睁睁看着爱人消失,记忆被抹除,所有的希望彻底崩塌,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眼前一黑,直接晕厥过去,软倒在地。

杨泽面无表情,收回手指,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转向一旁侍立的天兵,声音冷冽如刀:“将七公主送回瑶池‘思凡境’,严加看管!没有陛下、娘娘旨意,不得踏出半步!若有差池,严惩不贷!”

“遵法旨!”天兵躬身领命,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或者说架起)昏迷不醒的七公主,迅速离开了凌霄宝殿。

殿内,一片死寂。

众仙神神色各异,复杂难言。有仙神觉得杨泽处置得当,既保住了董永性命,又维护了天威,还给了七公主一个不算最坏的惩罚,在新旧天条之间找到了一个艰难的平衡点,彰显了司法天神的智慧与果决。如李靖、哪吒等,微微颔首。

但也有仙神,尤其是一些感性的女仙、或与七公主交好者,如百花仙子、嫦娥等,面露不忍,暗自垂泪。觉得杨泽手段过于冷酷,强行抹去记忆,拆散鸳鸯,比直接惩罚更令人心碎。他们看着殿中那道玄色身影,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寒意。

杨戬不知何时已闭上了双眼,仿佛在假寐,唯有嘴角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无人能懂其意。

玉帝端坐御座,良久,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看向杨泽,目光深沉:“小真君处置得当,既维护了天威法度,亦体现了新天条之精神。此事,便如此了结。”

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其他情绪,但显然,他接受了这个结果。天威得以维护,女儿保住了性命和仙籍,那个让他恼怒的凡人也受到了“惩罚”(失去记忆),而新天条的面子也勉强保住。这已是目前他能得到的最不坏的局面。

“臣,谨遵陛下圣谕。”杨泽躬身应道,声音平稳。

他转身,一步步走回自己的仙班位置,玄色的袍服在祥光映照下,流转着幽深的光泽。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压。

他此举,看似冷酷,强行拆散,甚至亲手抹去了那段惊世恋情的证据。但唯有他自己清楚,这是在玉帝的盛怒、旧法的余威、新法的理想与这对恋人悲惨命运之间,所能争取到的最不残忍的结局。他保住了董永的性命和轮回之机(记忆虽失,魂魄无损),也给了七公主一个“禁足思过”而非更严厉惩罚的结果,为未来可能的转机(三百年后,谁能断言?)留下了一丝微渺的余地。

然而,这眼前的、刻骨铭心的痛苦,却必须由那对恋人,尤其是从此将独自承受所有记忆与相思之苦的七公主,来承担了。

法理与人情的平衡木,从来都行走在刀刃之上。杨泽踏出的每一步,都注定伴随着争议与代价。凌霄殿的纷争暂告段落,但此事引发的余波,必将在这看似平静的云天之下,缓缓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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