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同亿万冤魂的尖啸,永无休止地刮过这片犬牙交错的石林。这里的石头被经年累月的阴风侵蚀,变得奇形怪状,表面光滑如镜,却又布满细密的、如同被利齿啃噬过的裂痕。风声在这些石笋、石柱间碰撞、折射、放大,形成一种能直接侵蚀神魂的恐怖音煞。
墨尘藏身于一处狭窄的石缝深处,《幽冥敛息术》与《幽魂庇匿术》运转到极致,整个人仿佛化作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与这片死寂绝望的炼狱融为一体。
即便如此,那无孔不入的音煞和阴风,依旧如同冰冷的毒针,持续不断地试图穿透他的防御,钻入他的识海。经脉中的魔元在自动抵抗中缓慢消耗着。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他小心翼翼地将神识探出石缝,如同无形的触须,感知着外界。
石林之外,那场因他祸水东引而爆发的短暂冲突似乎已经平息。守镜人与影煞显然都意识到中了金蝉脱壳之计,双方并未死磕到底。但墨尘能隐约感觉到,至少有两股强大的神识,如同梳子般,一遍又一遍地扫过石林的外围区域,充满了不甘与冰冷的杀意。
他们并未离开,而是在外围布下了天罗地网,守株待兔。无论是守镜人想要林小凡身上的“镜缘”,还是影煞想要他身上的碎玉和复仇,都不会允许他轻易逃脱。
更何况,这片风吼石林本身,就是一座天然的绝地监狱。
墨尘收回神识,眼神在绝对的黑暗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局势比他预想的更糟,但远未到绝境。
他首先检查自身状态。古碑灌顶带来的力量已然初步稳固,炼气八层巅峰的修为浑厚无比,魔元精纯程度远超同阶,带着一丝九幽的冰凉与寂灭特性。《不灭魔骨》在幽元滋养下更进一步,淡紫色的光泽在皮下隐隐流淌,抗衡阴风音煞主要依靠的便是这强悍的体魄。神识强度也稳居筑基初期水准,这是他如今最大的依仗之一。
然后,他的心神沉入了丹田与识海。
那得自古老石碑的庞大能量,大部分被“噬界”转化为了精纯的幽元,助他突破,但仍有一小部分最为精华的、蕴含着古老死亡意境的能量,如同沉睡的火山,沉淀在他的经脉与穴窍深处,尚未被完全炼化吸收。这需要水磨工夫,急不来。
而识海中,那枚得自鬼市黑影的《幽魂庇匿术》法诀,以及新得的《影遁术》,在亡命奔逃和方才的极致运用下,似乎又有了新的感悟,尤其是与《幽冥敛息术》三者之间,隐隐有融会贯通的趋势。若能成功,他的隐匿遁逃之能将再上一个台阶。
最后,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灵魂深处那枚残缺的幽冥契约符文,以及怀中那两面冰冷的令牌——鬼门令与幽影令。
幽影令依旧沉寂,那神秘黑影再无讯息,仿佛从未出现过。墨尘对此并不意外,那等存在,落子无声,只怕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现身。
而鬼门令,则与九幽碎玉保持着一种微弱的、持续的共鸣。那份残缺的“地图”和“枉死城”的提示,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与未知的危险。以他现在的实力,探寻那里无异于自杀,但……这或许是唯一能打破当前死局的机遇。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至少,要拥有能在筑基后期手下周旋甚至逃命的本钱……”墨尘心中定计,“这片石林,虽是绝地,但或许也能成为我的炼狱场!”
风险往往与机遇并存。这能撕裂筑基修士的阴风音煞,对他人是致命威胁,但对他这修炼《不灭魔骨》和《噬魔真经》,且身怀幽元之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锤炼肉身、磨砺神识、甚至……补充能量的特殊资源?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然。
下一刻,他竟主动将《幽冥敛息术》的防护,稍稍减弱了一丝!
呜嗷——!
更加凄厉尖锐的音煞瞬间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识海,仿佛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墨尘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煞白,额头青筋暴起,剧烈的痛苦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噬魔真经》疯狂运转,神识固守本源,强行承受、分析、甚至尝试引导这恐怖的音煞之力!同时,《不灭魔骨》也全力发动,皮下的淡紫色光芒急促闪烁,抵抗着阴风那物理与能量的双重侵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修炼方式!如同将自己放在铁砧上反复锻打!
痛苦至极,但效果也显而易见!
在这极限的压力下,他经脉中那些沉淀的古老能量,被加速炼化吸收,融入魔元与肉身。他的神识在痛苦折磨中变得更加凝练坚韧。对《幽魂庇匿术》和《影遁术》的感悟也如同凿子般,在痛苦中深刻烙印进灵魂深处。
更让他惊喜的是,怀中的九幽碎玉再次微微发热,“噬界”光点自主流转,竟开始缓缓吸收一丝丝侵入他体内的精纯阴风与音煞之力,虽然转化效率极低,却实实在在地在补充着幽元,减轻着他的压力!
有效!
墨尘心中大定,彻底沉下心来,将这场绝境逃亡,变成了一场残酷的闭关苦修!
时间在无尽的痛苦与磨砺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
墨尘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带着一种历经淬炼后的深邃与冰冷。他的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加内敛,但偶尔流转出的那一丝锋芒,却足以让筑基初期的修士心悸。
修为虽未突破九层,但已然彻底稳固在八层巅峰,距离九层只有一线之隔。肉身强度与神识韧性更是有了长足进步。此刻的他,若是再对上那筑基中期的影煞老者,虽仍不敢言胜,但至少有把握在不付出惨重代价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他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浊气,正欲进一步探索石林深处,寻找出路或者更多机缘时——
异变陡生!
灵魂深处,那枚一直沉寂的、吸收了大量幽元而变得凝实了几分的幽冥契约符文,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波动起来!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恐惧、哀求、以及一丝极其熟悉的魂力波动,顺着那契约符文的联系,跨越空间,猛地传递到他的心神之中!
是林小凡!
那个被他“舍弃”给守镜人的少年!
契约符文竟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了如此遥远距离下的心灵感应?是因为自己用幽元滋养过符文,还是因为林小凡体内那古老印记的特殊性?
墨尘瞬间明悟——林小凡出事了!而且正处在极度的危险与恐惧之中!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对方的位置,似乎就在石林之外某个相对稳定的区域,并未远离!
守镜人并没有善待他?还是在对他做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怀中的九幽碎玉也轻轻悸动了一下,对林小凡方向传来的、那古老印记被动激荡起的微弱轮回波动,产生了回应。
是陷阱?还是真的求救?
墨尘眼神急剧闪烁,瞬间分析利弊。
守镜人与影煞不同,他们似乎更在意林小凡本身所谓的“镜缘”,而非立刻下杀手。此刻突然传来如此剧烈的恐惧情绪,不合常理。很有可能是守镜人发现了林小凡灵魂的异常,正在尝试某种手段探查或剥离那印记,从而引发了林小凡本能的恐惧和契约符文的反应!甚至……是守镜人故意以此试探,想逼他现身?
但……万一是真的呢?
林小凡是他目前找到的、与轮回镜关联最深的线索,其魂力对阿笙残魂可能存在的滋养作用也尚未可知。更何况,那幽冥契约已然种下,若是林小凡神魂被他人控制或摧毁,对他这契约之主,恐怕也会造成不小的反噬。
不能置之不理!
但也不能莽撞出去自投罗网。
墨尘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他再次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识海,集中在那枚波动不休的契约符文之上。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精纯的幽元,如同编织丝线般,缓缓注入符文之中。同时,将自己的一缕极其细微的神识意识,混合着一丝寂灭意蕴,沿着那契约感应的通道,逆向朝着林小凡的灵魂深处,悄然潜去!
他并非要直接干预,而是要——窥探!
如同在激流中放下一条无形的鱼线,感受另一端的震动,窥视水下的景象。
过程极其凶险,对神识的控制要求达到了变态的程度,稍有差池,不仅会被对方察觉,甚至可能伤及自身魂源。
但墨尘做到了!
通过那强化后的契约通道,一幕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画面,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情绪,猛地冲入他的意识:
一间被柔和白光笼罩的临时洞府内。林小凡被禁锢在一个复杂的净化阵法中央,小脸扭曲,痛苦不堪。三名守镜人围坐在阵法周围,为首的那名筑基中期道姑,正手持一面边缘破损的古老铜镜,镜面射出一道纯白的光柱,死死照在林小凡的眉心!
那白光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净化”与“显形”之力,正一点点地将林小凡灵魂深处那灰白色的、残缺的古老印记,强行逼迫出来!
“坚持住,孩子!剥离这‘伪镜之契’,你才能回归纯净,承接真正的镜缘!”道姑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狂热。
“不……好痛……师父……救我……”林小凡无意识地呻吟着,灵魂层面的痛苦让他浑身痉挛。那被强行拉扯的古老印记剧烈反抗着,散发出混乱的轮回波动。
而在那白光照射下,墨尘通过契约符文,甚至隐约看到,在那古老印记的最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林小凡灵魂本源融为一体的……暗影?那暗影的气息,竟与鬼市黑影给他的幽影令,有几分相似?!
就在墨尘的窥探触及到那缕暗影的瞬间——
嗡!
那面古老铜镜猛地一震,镜光瞬间变得不稳定!
“嗯?有外力窥探?!好隐晦的魂力……充满死寂……是那魔崽子?!”道姑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加固阵法!隔绝内外!他想干扰仪式!”
另外两名守镜人立刻加大灵力输出,阵法白光骤然大盛,瞬间切断了墨尘的窥探通道!
噗!
墨尘闷哼一声,神识被强行弹回,识海一阵刺痛。但他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得逞的弧度。
果然如此!
守镜人并非善类,他们所谓的“净化”,对林小凡而言无异于抽魂炼魄!而且,林小凡的灵魂情况,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那缕隐藏在印记深处的暗影……幽影令……黑影……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更重要的是,在对方切断联系的前一瞬,他已然将自己的一缕极其微弱的、蕴含着寂灭意蕴的幽元,如同病毒般,顺着那契约通道和镜光的干扰,悄无声息地送入了林小凡的灵魂深处,缠绕在了那被强行拉扯的古老印记之上!
这缕幽元无法直接帮助林小凡,却像是一颗埋下的炸弹。一旦守镜人的净化仪式进行到关键时刻,这缕外来的、属性截然相反的寂灭幽元猛然爆发,足以引起那古老印记最激烈的反噬!届时……
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做完这一切,墨尘缓缓睁开眼,石缝外的风声依旧凄厉,但他心中却一片冰寒与平静。
猎物与猎手的身份,从来都不是固定的。
守镜人想炼化他的棋子?那就做好被棋子崩掉牙的准备!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外面的混乱,等待一个最佳的突围时机。
而在此之前……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石林更深处那风声最为恐怖、能量最为混乱的核心区域。
那里的阴风与音煞,强度甚至超过了边缘数倍!其中必然隐藏着更大的危险,但或许……也存在着更大的机缘?比如,能让他《不灭魔骨》再进一步,或者让“噬界”饱餐一顿的……特殊能量源?
风险与收益成正比。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充斥着音煞的空气,眼神坚定,不再犹豫,《影遁术》施展而开,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向着风吼石林那死亡炼狱的最深处,悄然潜去。
外面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他,要在风暴彻底爆发前,让自己变得更强!
他的魔途,注定要在刀尖上舞蹈,于死境中争那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