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驿馆廊下只悬着几盏昏黄的灯笼,光线勉强勾勒出木质栏杆和地板的轮廓。萧烬刚结束最后一轮巡视,确认各处岗哨无误,正准备回房歇息,却在转角处差点与一个柔软的身影撞个满怀。
“对不住……”对方慌忙后退一步,声音带着怯意,却又异常熟悉。
萧烬定睛一看,心头猛地一跳。竟是阿莲。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寝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外衫,手里端着一碟小巧精致的点心,看样式是驿馆厨房常备的桂花糖糕。
“阿莲姐姐?”萧烬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刻向后撤了半步,硬生生拉开了原本因为意外而靠近的距离,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阿莲清晰地看到了她后退的动作,那半步像是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她眼神倏地黯了下去,捧着点心碟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夜风里:“念念睡了,我…我有点睡不着,想着你夜里值守辛苦,或许会饿……”她将手中的碟子往前递了递,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像是捧着自己一颗滚烫又脆弱的心,“正好看到厨房还温着这个……你以前…最喜欢吃这种甜糕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深切的期盼,目光紧紧锁着萧烬,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往日的温情。
萧烬看着那碟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诱人的糖糕,鼻腔里似乎已经嗅到了记忆里熟悉的甜香。她又看向阿莲,那双总是温柔似水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显而易见的难过和恳切,让她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柔软又坚韧的东西堵住了,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却一时难以吐出口。
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坚决地拒绝。应该用最清晰无误的语言告诉她,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她应该彻底斩断这不该有的牵扯,对阿莲好,对自己也好。
可是……那是阿莲啊。是那个在她饥寒交迫时偷偷塞给原身半个窝头的阿莲,是那个自己挨了打还会抱着原身安慰说“不怕”的阿莲。那份深埋于这具身体本能里的感激与亲近,并非她萧烬的灵魂所能完全压制。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和心软之间,空气仿佛凝滞了。阿莲眼中的希冀因为她的沉默而微微亮起些许。
然而,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极轻微的门轴转动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萧烬背脊瞬间一僵,特工的本能让她全身的汗毛几乎都要立起来。她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一道清冷、淡漠,却极具存在感的视线,正从长公主寝室那无声开启的门缝里淡淡地投掷出来,精准地落在她的后背上,以及……廊下与她相对而立的阿莲身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冰寒刺骨,瞬间将萧烬心头那点因心软而生出的柔软和犹豫冻得粉碎。
完了!殿下看见了!
萧烬脑子里警铃大作,刚才那点关于童年温暖的感慨瞬间被“吾命休矣”的刷屏所取代。
她几乎能想象出门后那位殿下此刻的神情——必然是唇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冰冷,琢磨着是把她发配去洗马桶还是直接拖出去喂狗。
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占领了高地!
萧烬猛地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变得坚定甚至带上了几分刻意营造的冷硬。她不再看那碟点心,而是将目光直直地投向阿莲,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疏远和决绝:
“阿莲姐姐,”她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点心,我不能要。”
阿莲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捧着碟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萧烬狠下心肠,继续道,语速加快,仿佛生怕慢一点就会被身后那目光冻成冰雕:“我很感激你。感激小时候你对我的照顾和接济,那段日子,没有你,我可能真的熬不过来。这份恩情,萧烬一直记在心里。”
她顿了顿,看到阿莲眼中泛起水光,心里像是被小针扎了一下,但想到身后那尊大佛,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得更绝:“但是,阿莲姐姐,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如今我是长公主的暗卫,我的职责是护卫殿下周全,我的性命、我的一切都属于殿下。除此之外,不该有任何旁骛。”
阿莲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萧烬接下来的话彻底击溃。
“而且,”萧烬的声音更低沉了些,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意味,她甚至刻意让自己的侧脸能稍微被门缝后的视线捕捉到,“我如今……已经有心悦之人了。我心里只装得下那一个人,再容不下其他任何念想。所以,阿莲姐姐,以后……还请莫要再如此了。于你于我,都好。”
这番话,如同最冰冷的刀子,直直捅入阿莲的心窝。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烬,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端着的点心碟子再也拿不稳,“啪嗒”一声掉落在廊下的木地板上,精致的糕点滚落一地,沾满了灰尘。
她看着地上狼藉的点心,又看看眼前这个神色冷硬、言语如刀的萧烬,只觉得无比陌生和心痛。原来,那些她小心翼翼珍藏的过往,那些她以为至少还存在的情谊,在对方眼里,早已成了需要划清界限的“旁骛”。甚至……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巨大的羞耻和伤心淹没了她。阿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萧烬最后一眼,那眼神充满了破碎的难过和最终的了然。她猛地转过身,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是踉跄着、无声地快步逃离了这条令人窒息的回廊。
萧烬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阿莲远去的、压抑的脚步声,看着地上那摊碎裂的点心和污渍,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有点内疚,有点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至少,话说清楚了,以后阿莲应该不会再……吧?
她偷偷地、极其缓慢地,试图用眼角余光去瞟身后那扇门。
只见那门缝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合拢了,仿佛从未开启过一般。廊下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和对着一地狼藉。
萧烬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拍了拍胸口,心里嘀咕:“吓死我了……这比直面十个杀手压力还大。应该…过关了吧?殿下应该没生气吧?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信女愿一生吃肉,换殿下此刻心情尚可……”
她不敢再多待,像是怕那门缝里再射出冷箭似的,赶紧也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甚至没心思去收拾地上的点心残骸。只留下那碟破碎的甜糕,在昏黄的灯笼下,静静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无声的心碎。
而门内,林昭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一缕青丝。
许久,林昭才极轻地哼笑了一声,声音低得如同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