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5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秦宇轩三人便出了门。他们先绕到乡邮政所,将写好的信小心翼翼地投入邮筒。看着墨绿色的邮筒吞下信封,秦宇轩轻声说:“得让林书记知道,基层的问题,不光是民生短板,还有政策落地的歪路。”
寄完信,三人直奔红星纺织厂的外来工宿舍。厂区后方的老院落透着陈旧,土砌的院墙爬满枯草,几间平房的窗户糊着泛黄的旧报纸,风一吹,报纸就簌簌作响。
张茂林早已在院门口等候,脸上堆着几分不自在:“秦主任,宿舍条件确实差,委屈工人们了。”
推开一间宿舍门,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不大的房间里摆着四张上下铺,挤了八个工人。床底塞满行李,铁丝上挂满衣物,连落脚的地方都得仔细找。墙角的煤炉烧着微弱的火,炉边堆着几块煤,细小的烟顺着门缝往外飘。
“冬天就靠这煤炉取暖?”秦宇轩问。
“嗯,没通暖气,只能烧煤。”张茂林点头,“每晚都得留个人盯着炉子,就怕煤气中毒。”
河南工人王强正在叠被子,见他们进来,拘谨地站到一边。秦宇轩递过一支烟,问道:“在这住得习惯吗?”
“工资还行,就是太挤。”王强接过烟,指了指床头的小木箱,“写信、吃饭都在这上面。洗澡要去厂里的公共澡堂,一周就开两次,人多的时候得排半小时队。”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无奈:“最愁孩子上学。我家娃快到上学年龄了,乡中学挤不下,只能放老家让父母带,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面。”
三人又看了两间宿舍,情况大同小异。有的宿舍窗户玻璃破了,用塑料布蒙着;有的没烧煤炉,床上堆着三四床被褥,工人说夜里得蜷着身子睡才不冷。
“为啥不改善下?”赵科问张茂林。
“去年赚的钱全投新设备了。”张茂林叹气,“想盖新宿舍,土地审批没下来,资金也紧,只能先凑活。”
简单查看完宿舍,三人便往乡政府走。上午十点,乡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乡企办、财政所的工作人员,还有十多家乡镇企业的负责人,挤得满满当当。
“今天不绕圈子,就说政策落实的真情况。”秦宇轩刚说完,为民纺织厂的王大海就猛地站了起来。
“秦主任,我有话要说!”王大海脸涨得通红,“去年的技改补贴,我压根不知道啥时候申请。后来才听说,乡企办只通知了几家大厂,我们这种小乡镇企业,连申请表格长啥样都没见着!”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会场瞬间炸开了锅。
“我们也一样!”一家小型针织厂的厂长拍了下桌子,“听说补贴给了红星纺织厂那几家,我们去问,乡企办说我们不符合条件。可到底啥条件,没人跟我们讲清楚!”
“就是!政策文件贴在乡政府大院的公告栏上,谁天天有空去看?要是真想着我们,咋不派人来厂里说一声?”另一位厂长附和道。
乡企办干事刘梅的脸瞬间白了,慌忙解释:“不是故意不通知,是人手太少。想着先通知规模大的重点企业,小厂后续再补……”
“后续就没影了!”王大海打断她,“要不是你们来调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还有小额扶持资金。这哪是宣传政策?分明是给熟悉的人开小灶,不认识的连门都摸不着!”
秦宇轩神色严肃,拿起笔在笔记本上重重写下“政策宣传不公”四个大字。“政策是给所有乡镇企业的,不是给少数人的。”他语气掷地有声,“只通知熟人,把小厂排除在外,再好的政策也成了‘空头文件’,寒了基层的心!”
财政所所长王磊见状,连忙打圆场:“去年技改补贴名额有限,优先给了纳税多的企业,也是想着大厂能带动更多人就业。”
“大厂要扶持,小厂就不是乡镇经济的一部分了?”秦宇轩反问,“1987年就提乡镇企业‘异军突起’,要的是百花齐放,不是只保几家大厂。小厂活不下去,一样影响就业,影响乡财政!”
王磊被问得哑口无言,低下头不再说话。
散会后,秦宇轩让刘梅拿出去年的补贴申请台账和发放记录。三人坐在乡企办的办公桌前,一页页仔细翻看。
“不对劲。”赵科指着台账,“去年8家获补贴的企业,有5家的负责人,要么是乡企办工作人员的亲戚,要么是跟乡领导熟络的人。”
孙工也发现了问题:“你看这两家,申请材料里的产值证明都有瑕疵,怎么还能通过审批?”
刘梅站在一旁,头埋得更低了:“这两家企业的厂长,跟之前的乡企办主任是老熟人,审批时就松了口……”
“还有这个。”秦宇轩指着台账末尾的备注,“这3家小厂,明明符合申请条件,却连申请资格都没拿到,理由写的是‘规模不足’,可实际规模比那两家材料有问题的厂还大!”
他当即让人叫来乡企办的负责人。面对铁证,负责人只能承认:“是我们工作不到位,想着先照顾熟人和大厂,小厂那边就疏忽了……”
“不是疏忽,是失职!”秦宇轩的语气带着批评,“政策落地要一碗水端平,靠关系、凭人情,不仅违背了政策初衷,还会让基层对政府失去信任。必须立即整改!”
他当场提出要求:“第一,明天起,挨家挨户给没通知到的小厂送政策手册,把补贴、税收优惠这些政策讲明白;第二,重新梳理去年的补贴申请,符合条件却没拿到的,向上申请补充名额;第三,以后政策宣传、补贴审批,全程公开公示,接受企业监督。”
负责人连连点头:“我们马上整改,保证不再出这种问题。”
中午,三人在乡政府食堂吃饭。简单的两菜一汤,秦宇轩却没什么胃口。“政策宣传不公、审批走关系,这比民生配套跟不上更可怕。”他放下筷子,“民生问题是硬件短板,能慢慢补;可政策走了样,寒了人心,再想挽回就难了。”
“我刚才跟王大海聊了,他说之前去找乡企办问政策,人家态度特别冷淡,说‘小厂折腾啥,好好干活就行’。”孙工说。
赵科也补充:“这种情况肯定不是个例,得好好查查,说不定还有其他政策也没落实到位。”
下午,三人兵分两路。秦宇轩去县纪委反映情况,把补贴审批中的人情问题、材料瑕疵问题一一说明,希望能彻查整改;赵科和孙工则去走访那些没拿到补贴的小厂,收集他们的诉求,登记需要补宣传的政策内容。
秦宇轩从县纪委出来时,已近傍晚。纪委的工作人员表示,会尽快派人去红星乡核查,一旦查实有违规操作,绝不姑息。
他回到宿舍时,赵科和孙工也刚回来。两人手里的笔记本记得满满当当,光是需要补宣传的政策,就列了整整三页。
“走访了7家小厂,每家都有一肚子委屈。”赵科喝了口水,“有个厂长说,去年听说有专项贷款,去乡信用社问,人家说‘小厂风险大,不给贷’,结果转头就给了一家跟信用社主任认识的厂。”
“还有税收优惠,好多小厂都不知道‘免三减二’的政策,白白多交了税。”孙工补充道。
秦宇轩坐在桌前,拿出信纸和钢笔。台灯的光洒在纸上,他一笔一划地写着补充信,把政策宣传不公、审批走关系的具体案例,还有小厂的诉求都写了进去。
他在信里建议:省里要出台政策落实监督机制,要求基层政策宣传必须“全覆盖”,补贴、贷款等审批流程必须“全公开”,还要设立举报渠道,让企业能监督、敢举报。
写完信,已经是夜里九点多。秦宇轩把信折好,放进信封,又将今天整理的问题清单、企业诉求表放在一起。
“红星乡的问题,比我们想的更复杂。”他看着两人,“民生短板要补,政策歪风更要刹住。明天我们再去几家企业核实情况,然后跟乡领导谈整改方案,后天就动身去下一站岚水县。”
“县纪委那边有消息吗?”孙工问。
“他们说下周就派人来,”秦宇轩点头,“咱们先把能整改的推动起来,比如政策补宣传、小厂申请材料补报,不能等。”
窗外的夜色渐浓,乡镇的星星格外亮。秦宇轩望着窗外,心里清楚,基层发展的根基,既要靠完善的民生配套,更要靠公正的政策落地。只有让每一家乡镇企业都能公平享受政策红利,让基层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公平,乡镇经济才能真正“立得住、走得远”。
他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把信封和材料放进包里。明天还有更重的任务,必须抓紧时间,把这些问题一一纠正好,才能不辜负基层企业的期待,不辜负这次调研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