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那低沉、沙哑、因极度虚弱而断断续续，却无比熟悉的嗓音……
是凌或！
他还活着！就在这个山洞里！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言喻的心酸瞬间冲垮了叶茯苓的堤防，眼泪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她再也顾不上任何警惕和害怕，猛地拨开藤蔓，踉跄着冲进了漆黑的山洞！
“阿冰！是你吗阿冰？！我是茯苓！”她的声音因激动和哭泣而颤抖得厉害。
小豆子也紧跟在她身后，带着哭腔喊道：“凌哥哥！”
山洞深处，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极其轻微的喘息，随即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仿佛牵动了严重的伤势。
叶茯苓的心立刻又揪紧了！她顺着声音来源，跌跌撞撞地摸黑向前。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从洞口藤蔓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她隐约看到山洞深处的地上，蜷缩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扑到近前，终于看清了——正是凌或！
他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脸色在黑暗中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呼吸急促而微弱。身上那件深色的衣服几乎被暗色的血污浸透，尤其是左肩和腹部，依旧在缓缓渗着血！他的状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糟糕，仿佛随时可能油尽灯枯！
“阿冰！”叶茯苓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手忙脚乱地想去检查他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他，“你怎么伤成这样？！吴先生呢？其他人呢？！”
凌或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到是她和小豆子，涣散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安心，但随即又被巨大的痛苦和焦急覆盖。他试图说话，却又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沫。
“……别……别管我……”他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清，“快……快走……这里……不安全……他们……可能……会追来……”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想着让她们先走！
叶茯苓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她用力摇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不走！要走一起走！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必须立刻救人！
她让小豆子守在洞口望风，自己则借着微光，小心翼翼地解开凌或早已被血浸透、凝固发硬的衣袍。
当伤口暴露出来时，叶茯苓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外翻！腹部原本就未痊愈的旧伤再次崩裂，甚至更加严重，周围一片可怕的青黑色，中毒的迹象似乎又加深了！除此之外，身上还有多处深浅不一的伤口！他完全是凭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才撑到了现在！
必须立刻止血解毒！
叶茯苓猛地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一些之前准备的、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丹！幸好当时慌乱中她没有丢掉！
她立刻拿出水囊（里面的水所剩无几），先小心翼翼地为凌或清洗伤口。冰冷的水触碰到伤口，凌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昏过去。
叶茯苓心疼得手都在抖，但她知道不能停。她以最快的速度清洗干净伤口，然后将大量金疮药敷上去，又强行撬开凌或的牙关，将解毒丹喂他服下。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虚脱，瘫坐在凌或身边，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不停地低声呼唤他：“阿冰……坚持住……千万别睡……看着我……”
凌或的意识似乎一直在清醒和模糊之间挣扎。他反手用力抓住叶茯苓的手，指尖冰冷，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力量。
“……黑风寨……陷阱……吴先生……为了救我……被……被围住了……”他断断续续地呓语着，声音充满了痛苦和自责，“……我……我没用……救不了他……”
果然是最坏的情况！吴先生落入了敌人手中！
叶茯苓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她此刻只能强压悲痛，努力安抚他：“不是你的错……阿冰……不是你的错……吴先生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你先好起来，我们才能去救他……”
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或许是叶茯苓的呼喊起了作用，凌或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像刚才那样随时可能断绝。他极度疲惫地闭上眼睛，但抓住叶茯苓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山洞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外面隐约的风声。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难熬。
叶茯苓不敢合眼，一直紧张地注意着凌或的情况和洞外的动静。小豆子也又怕又累，蜷缩在她身边睡着了。
后半夜，凌或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胡话。
“……父亲……撤……快撤……有埋伏……”
“……陈桐……信……令牌……”
“……李崇……奸贼……我必杀你……”
“……忠伯……对不起……”
“……茯苓……走……快走啊……”
他的呓语破碎而痛苦，交织着战场的血腥、背叛的愤怒、失去的悲痛和对她的担忧。叶茯苓听着，心如刀割，只能不停地用湿布（最后一点水）替他擦拭额头降温，一遍遍在他耳边轻声安慰：“没事了……阿冰……都过去了……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她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痛苦的神情，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心疼感油然而生。这个看似冷硬强大的男人，内心究竟背负了多少沉重和伤痛？
天快亮时，凌或的高烧终于褪去一些，陷入了更深的昏睡，呼吸也相对平稳下来。
叶茯苓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又累又饿又冷。她和孩子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
必须想办法找点吃的和干净的水，否则凌或撑不住，她们也撑不住。
她让小豆子继续守着凌或，自己则拖着扭伤的脚，小心翼翼地走出山洞，在附近寻找。
她在山谷里找到了一小片野莓丛，虽然果子又小又酸，但至少能果腹。她还发现了一处从石缝中渗出的、极其细微的山泉，用叶子勉强接了一点干净的水。
带着这点微不足道的收获回到山洞，她先小心翼翼地将水喂给昏迷的凌或，然后和小豆子分食了那些酸涩的野莓。
这点东西根本不足以填补饥饿，但至少让他们恢复了一点力气。
凌或一直昏睡着，情况似乎没有恶化，但也没有明显好转。腹部的毒伤和失血过多，正在一点点消耗他最后的生命力。
叶茯苓心急如焚。现有的药物效果有限，她需要更好的药！需要有人帮忙！
她再次想到了那支信号烟花，可是已经用掉了。现在她们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里吗？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之时，怀里的某个东西硌了她一下。
她下意识地摸出来——是那半块染血的玄铁令牌！
冰冷的触感让她猛地一个激灵！
令牌……证据……李崇！
还有凌或昏迷前反复提及的“信”和“令牌”！
凌或拼命守护的这个东西，这个可能关系着无数人性命和真相的证据，绝对不能遗失在这里！就算她们最终难逃一死，也必须想办法把这令牌送出去！
可是……怎么送？送给谁？
她紧紧攥着那半块令牌，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她手心生疼，却让她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能放弃！
她重新振作精神，开始仔细检查这个山洞。既然那个探子将标记指向这里，说明这里可能不仅仅是临时藏身之所。
她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仔细摸索着洞壁和地面。
果然！在洞穴最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用石头巧妙垒砌起来的暗格！里面竟然放着一个小巧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箱子！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箱子打开。
里面竟然是一些应急的物资！一小包压缩干粮、一小瓶火折子、几块打火石、一些干净的绷带，还有……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以及——一本薄薄的、手抄的册子！
叶茯苓迫不及待地翻开那本册子。上面用娟秀而有力的字迹，记录着的竟然是——凌家“玉续散”和金疮药的完整配方和详细调制方法！后面还附录了一些解毒和急救的针法！
这是……这是吴老先生留下的后手！他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天！
巨大的惊喜和感动再次让叶茯苓热泪盈眶！吴老先生！您到底为我们做了多少准备！
她如获至宝，立刻按照册子上的方法，结合洞里找到的有限药材（一些吴老先生提前晾晒好存放的普通草药），重新为凌或清洗伤口，换药包扎。虽然缺乏几味主药，效果可能不如“玉续散”，但比之前她自己胡乱用药要好得多！
她又找到一点柴胡和黄芩，熬了点简单的退热解毒药汁喂给凌或。
做完这一切，她累得几乎虚脱，但心中却充满了希望。
有了这些，凌或活下去的机会又大了几分！
时间在焦虑的等待和精心的照料中缓慢流逝。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透过藤蔓缝隙，在洞内投下斑驳的光斑。
凌或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死白，呼吸也稍微有力了一些。
叶茯苓稍稍安心，和小豆子分食了一点压缩干粮。干粮虽然硬得硌牙，但能提供实实在在的能量。
就在她准备再次为凌或检查伤口时，洞外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若有若无的……笛声？
那笛声旋律古怪，时断时续，吹奏得似乎十分生涩，甚至有些跑调，在这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突兀。
叶茯苓和小豆子瞬间警惕起来！
是敌是友？
叶茯苓立刻示意小豆子噤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摸到洞口，透过藤蔓缝隙，紧张地向外望去。
笛声越来越近，吹奏者似乎正在山谷中漫无目的地徘徊。
终于，一个身影出现在山谷入口处。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衫、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的樵夫打扮的人。他一边笨拙地、断断续续地吹着一支简陋的竹笛，一边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叶茯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樵夫出现得太诡异了！哪有人会在这深山老林里吹这么难听的笛子？
然而，看着看着，叶茯苓忽然觉得那樵夫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虽然穿着打扮完全不同，但那走路的姿态，那略显佝偻的背影……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猛地撞进她的脑海！难道……？！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时，那“樵夫”似乎发现了山洞口的异常（或许是她刚才出来找野莓时留下的细微痕迹），停下了吹奏，朝着山洞方向缓缓走来。
叶茯苓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的裁药刀。
“樵夫”在离洞口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并没有立刻拨开藤蔓。他左右看了看，然后，竟然用一种极其沙哑、仿佛喉咙受过伤的、但语调却异常熟悉的声音，低声吟诵起一首……药诀？
“……三七止血散瘀功，蒲黄能利血脉通……茯苓健脾安心神，远志祛痰又开窍……”
这声音……这药诀……
叶茯苓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是……是他？！怎么可能？！他不是应该……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拨开藤蔓，冲了出去，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变调破音：
“吴……吴老先生？！是您吗？！您还活着？！”
那“樵夫”闻声，缓缓抬起头，掀起了斗笠。
斗笠下，正是吴世安那张饱经风霜、带着疲惫却充满欣慰和激动的脸庞！
只是此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左边脸颊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眼神中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茯苓丫头……果然……是你们……”吴世安看着安然无恙的叶茯苓和小豆子，长长地、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吴老先生！”叶茯苓的眼泪瞬间决堤，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又哭又笑，“您没事！太好了！您真的没事！我们……我们还以为您……”
“咳咳……侥幸……侥幸捡回一条老命……”吴世安拍了拍她的手，声音依旧沙哑，似乎受了些烟熏或者内伤，“说来话长……子渊呢？他怎么样了？我循着凌忠留下的最后标记一路找到这里……”
“他在里面！伤得很重！”叶茯苓连忙拉着吴世安走进山洞。
看到地上昏迷不醒、伤势惨重的凌或，吴世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和痛心。他立刻扑过去，蹲下身，手指迅速搭上凌或的腕脉，又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和瞳孔。
“……好狠毒的手段！”吴世安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怒火，“旧毒未清，又添新伤，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若非你处理得当，吊着他一口气，恐怕……”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他立刻打开自己随身带来的药箱（看来他逃脱后设法取回了部分物品），拿出银针和金疮药，开始全力为凌或施救。
他的手法又快又稳，下针如飞，药粉也是特制的，效果显然比叶茯苓用的好得多。
经过他一番紧急救治，凌或的呼吸明显变得平稳有力了许多，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叶茯苓在一旁帮忙，看着吴世安专注而专业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太好了……真的有救了……
直到凌或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吴世安才擦了擦额头的汗，瘫坐在地上，长长吁了口气。
“吴老先生，您……您是怎么逃出来的？黑风寨那边……”叶茯苓这才得空问出心中的疑问。
吴世安的脸上露出一丝心有余悸的后怕和愤怒：“黑风寨……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那伙人根本不是夜不收，是京中高手假扮的！我们一进去就被包围了！对方早有准备，人数远超我们，而且个个身手狠辣……”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为了掩护我和子渊突围，跟我去的三个好手……全都折在里面了……子渊为了断后，也身受重伤……我们拼死杀出重围，却又遭遇了另一伙人的截杀……混乱中，我和子渊被冲散了……我不得已，只能先行躲藏起来……”
“另一伙人？”叶茯苓一惊，“是不是……一群说着听不懂的话的人？”
吴世安猛地一愣，惊讶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你们也遇到了？”
叶茯苓连忙将昨晚遭遇神秘“蛮子”以及与赵五手下冲突、放信号、被两方人马追逐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吴世安越听脸色越是凝重，最后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不是蛮子！那是‘獠牙营’的人！”
“獠牙营？”叶茯苓茫然。
“是北疆军中的一支奇兵！”吴世安激动地解释道，“他们并非中原人士，多是招募的边境异族勇士，极擅山林作战和追踪！只听命于你父亲凌帅和几位核心将领！行事风格独特，语言也与我们不通！原来凌帅还留下了这支后手！他们定然也是得到了消息，一直在寻找子渊！昨晚看到信号，所以才赶了过来！他们不是敌人！是友军！”
这个意外的真相让叶茯苓又惊又喜！原来昨晚是闹了天大的误会！真正的援军就在眼前，却被她们误当成敌人逃开了！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能联系上他们吗？”叶茯苓急切地问。
吴世安沉吟道：“獠牙营行事自有其章法，他们既然现身，定然不会轻易放弃。或许……他们还在附近搜寻。我们需要想办法给他们留下明确的信号。”
他看了看洞外：“此地不宜久留。李崇的爪牙很可能还在大规模搜山。我们必须尽快带子渊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去哪里？”叶茯苓问。
吴世安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缓缓吐出三个字：
“回镇上。”
“回镇上？！”叶茯苓失声惊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镇上现在肯定全是他们的人！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吴世安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重伤之下，还敢潜回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而且，子渊的伤需要静养和更好的药材，躲在深山绝非长久之计。我在镇上，还有一处绝对隐秘的落脚点，无人知晓。”
他看向叶茯苓，语气郑重：“茯苓丫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子渊现在无法行动，需要你和我一起，将他秘密送回镇上。这条路，会非常危险，你……”
“我去！”叶茯苓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眼神坚定无比，“我不怕危险！只要能救他，去哪里我都去！”
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吴世安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孩子……凌帅和子渊，没有看错人。”
计划既定，两人立刻准备。
吴世安用特殊的药水处理了三人身上的血迹和气味，又找来一些树枝和藤蔓，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担架。
然而，就在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凌或抬上担架，准备趁着天色尚早离开山洞时——
一直昏迷的凌或，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涣散而狂乱，仿佛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挠着，喉咙里发出破碎而嘶哑的呓语：
“……火……好大的火……不要……父亲……快走……”
“……令牌……碎了……信……信在……在……”
他的目光猛地聚焦，似乎看到了眼前的吴世安和叶茯苓，却又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别的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声音骤然变得尖利而清晰——
“……棺材！那封信……在父亲的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