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压得林梢低垂,山风裹着湿气掠过石阶。云绮月脚下一滑,左腿猛然吃力,整个人向前倾去。叶凌轩立刻伸手扶住她臂膀,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意——布条又渗血了。
“不能再这样走。”他低声说,声音压在喉间。
云绮月没应,只咬着后槽牙撑起身,手指抠住身旁一棵歪斜的松树。树皮粗糙,刮破掌心旧伤,她却像没察觉。柳萱儿从背后解下包袱,翻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凝血膏还剩一点。”
叶凌轩接过,蹲下身解开她脚踝上的布条。血已经浸透两层布料,伤口边缘泛着淡淡的青灰,那是河水阴寒之气侵入经脉的征兆。他抿紧唇,将膏药均匀涂抹上去,动作轻而稳。
“能缓一时。”他说,“但你不能再踩实路了。”
云绮月点头:“走斜坡,绕开石阶。”
三人重新列队。叶凌轩依旧在前,剑未出鞘,只用剑尖轻轻拨开前方草丛。每一步都先以剑刃点地试探,再落脚。云绮月居中,左手搭在柳萱儿肩上借力,右腿虚悬着尽量不承重。她闭眼片刻,神识如细网铺开,扫过四周林木根系与泥土下的灵流波动。
走了约半炷香时间,她忽然抬手示意停步。
“前面有东西烧过。”她说。
叶凌轩伏身查看地面,果然见到几处焦黑坑洞,呈三角分布,坑底残留一丝极淡的腥气。他伸手探了探,掌心传来细微刺麻感。
“魔纹阵的余烬。”云绮月走近,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撮灰,“不是大型法阵,像是临时设立的标记点。”
柳萱儿皱眉环顾四周:“这种地方设标记,要么是换岗路线,要么……是信使交接点。”
话音未落,她目光猛地定在右侧树枝上。一截乌黑残肢挂在枝杈间,羽毛焦卷,眼眶空洞,其中一只嵌着半枚碎裂的骨片。她屏息靠近,用匕首小心撬下那块骨片,翻看背面。
“巳时三刻巡山。”她念出上面刻痕,声音微颤,“他们定时来。”
叶凌轩接过骨片,眼神沉了下来:“说明这附近有固定巡逻线。我们得抢在下次巡哨前通过。”
“不能走主道。”云绮月盯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脊线,“那边岩壁陡,没人迹,反而安全。”
三人转向左侧峭壁。此处岩石裸露,长满青苔,攀爬极为艰难。柳萱儿先行探路,抓着藤蔓往上挪动,脚下一打滑,整个人险些坠落。叶凌轩反手抓住她手腕,用力一拽,将她拉回岩面。
“谢了。”她喘着气,指甲缝里全是泥。
没人回应。空气更紧了。
翻过这段岩壁后,视野豁然开阔。前方是一片稀疏林地,枯枝交错,地面覆着厚厚落叶。古道再次出现,蜿蜒向上,消失在雾气深处。叶凌轩走在最前,脚步放得极慢,每一脚落下前都要用剑尖轻敲地面三次。
忽然,他停下。
前方树根旁躺着一块碎石板,表面有半道符纹被刻意磨平。他蹲下身,用剑刃刮去浮土,露出下半截痕迹——一道逆旋的勾线,末端带钩。
“这不是修真门派的手笔。”云绮月凑近,“是魔族用来标记‘监视区’的暗记。”
“我们已经被划进他们的警戒范围了。”柳萱儿低声道。
“还没发现我们。”云绮月闭目感知片刻,“刚才那道神识扫过来,很淡,像是例行巡查。”
“了望台?”叶凌轩问。
她点头:“百丈外那个废塔,有人守着。”
三人不再言语,改为匍匐前进。夜雾渐浓,贴着地面流动,恰好遮掩身形。叶凌轩在前,双肘撑地,缓慢挪动,剑藏于臂侧。云绮月紧随其后,右腿蜷缩着拖行,额角渗出冷汗。柳萱儿殿后,一手按在腰间匕首上,不断回头确认后方无异动。
接近山顶时,风忽然停了。
云绮月猛地抬手,整支队伍瞬间静止。
她缓缓抬头,望向左侧高处一座坍塌半边的石台。台上立着一人,黑袍罩体,背对月光,手中握着一根短杖,顶端镶嵌着一颗暗红色晶石。每隔一段时间,那晶石就会微微亮起一次,如同呼吸。
“他在记录。”她嘴唇几乎不动,声音细若游丝,“每隔两刻钟,神识扫一遍山道。”
“等间隙。”叶凌轩传音。
四人原地伏低,藏身于一块凸起的岩壁阴影下。时间一点点过去,寒气顺着衣领钻入体内。柳萱儿牙齿轻碰,强行克制。云绮月靠在石面上,右手悄悄摸向怀中最后一张净秽符,指尖微微发抖。
终于,那红光又一次熄灭。
“现在。”叶凌轩低喝。
三人迅速起身,贴着岩壁疾行十余步,转入一处凹陷的崖口。从这里往前,已能清晰看见玄音宗外围围墙的轮廓——青灰色石墙蜿蜒起伏,原本悬挂门派旗幡的位置如今空荡荡的,只剩一根断裂的旗杆斜插在墙上。
而在墙头另一端,一面黑底赤纹的旗帜正缓缓飘动。那纹样扭曲如蛇,正是魔族战旗的标志。
“他们换了旗。”柳萱儿声音发紧。
云绮月死死盯着那面旗,手指掐进掌心。她记得三年前随师父来访时,玄音宗门前挂的是素白底绣银弦的乐徽,清雅如月。如今却被这污浊之物玷污。
“里面还有活人吗?”柳萱儿问。
“不知道。”云绮月摇头,“但岗哨还在运作,说明至少有一部分区域被控制。”
叶凌轩取出一枚铜制测灵盘,轻轻打开。指针微微颤动,指向围墙东侧。“东角楼有持续灵力输出,不像自然残留。”
“监牢?”柳萱儿猜测。
“也可能是拘魂阵。”云绮月声音冷下来,“用来抽取修士精魄维持防御结界。”
“那就不能硬闯。”叶凌轩收起测灵盘,“我们必须弄清楚内部结构,找到薄弱点。”
“可怎么进去?”柳萱儿看向两人,“正门肯定有人把守,侧墙又有禁制波动,飞上去更是找死。”
云绮月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指向西北方向一处破损的排水渠口:“那里。年久失修,去年暴雨冲垮了一段地基。当时我来时见过。”
“你确定现在还能用?”叶凌轩问。
“不确定。”她看着那黑洞洞的渠口,“但值得一试。”
三人稍作整顿。叶凌轩将断剑重新缠紧,检查剑柄是否牢固。云绮月把剩余符箓全交给柳萱儿保管,自己只留下两张护身符贴在胸前。柳萱儿则把干粮和水囊绑紧,顺手把最后两张烟雾符塞进袖口。
他们再度启程,沿着崖口边缘低姿前行。距离那排水渠口还有不到五十步时,云绮月忽然抬手制止。
前方草丛中,一根细铁丝横贯而过,离地不足半尺,连着一个埋在土里的金属盒。盒子表面刻着简易符文,显然是触发式机关。
“绊雷。”叶凌轩蹲下查看,“威力不大,但会发出强光和鸣响。”
“不是魔族做的。”柳萱儿观察片刻,“手法太糙,像是散修留下的防盗装置。”
“也许本来是防野兽的。”云绮月盯着那根铁丝,“后来被人改成了警报器。”
叶凌轩用剑尖轻轻挑断铁丝,挖出机关盒打开一看,里面确实装着一枚低阶爆炎符,但引信已被剪短,炸不开多大动静。
“警告作用大于杀伤。”他说,“有人不想让陌生人靠近这里。”
“是谁?”柳萱儿低声问。
云绮月盯着那个机关盒,眼神微闪:“也许……不是敌人。”
三人不再多言,绕开陷阱继续前进。夜雾越来越浓,几乎贴着鼻尖流动。他们的脚步放得极慢,每一次落脚都小心翼翼。
当他们终于抵达排水渠口下方时,云绮月靠在冰冷石壁上喘息,右腿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她伸手扶住墙根,指尖触到一行刻痕——极浅,几乎被苔藓覆盖,但她还是辨认了出来。
三个字: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