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内弥漫的血腥与硫磺气息尚未散去,死亡带来的冰冷死寂却已悄然降临。石坚在亲卫的搀扶下,强撑着走到老爹身边,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背撕裂般的剧痛。老爹依旧躺在破门板拼凑的“床”上,蜡黄的脸上死气更浓,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石坚浑浊的目光落在老爹灰败的脸上,又缓缓移向粮仓中央那片被鲜血浸透、散落着残肢断臂的区域——铁爪被撕裂的庞大身躯、独狼爆头后狼藉的麻袋堆、以及那几个眉心绽放血洞的叛徒尸体。
权力洗牌的血腥帷幕,刚刚落下。
他深吸一口气,刺鼻的气味让他肺部一阵灼痛,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死寂:“肃清叛徒,余者……跪地者,不杀。收缴武器,集中看管!”
命令简洁冷酷。残余的驱逐派分子如蒙大赦,抖得更厉害,却无人敢反抗。守护派和亲卫队的人迅速行动,收缴武器,粗暴地将那些面如死灰的投降者驱赶到角落看押。粮仓内只剩下压抑的啜泣、伤员痛苦的呻吟,以及搬运尸体时拖拽的沉闷摩擦声。
林薇蹲在封野身边,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全神贯注的专注。备用电子板的屏幕布满裂纹,但上面跳跃的能量波动曲线却清晰得刺眼——混乱、狂暴、濒临崩溃。几根纤细如发丝的探测线小心翼翼地吸附在封野剧烈起伏的胸口,紧贴着那枚光芒黯淡、裂痕狰狞的水晶吊坠。吊坠边缘,逸散的蓝金色与冰蓝色光点比之前更加密集,如同濒死萤火虫最后的挣扎。
她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跳跃,数据箱内部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嗡鸣。一个微型、近乎透明的采集器从箱体底部无声探出,精准地对准了封野右手边那柄正在缓慢融化的冰晶之刃——更确切地说,是对准了冰刃融化过程中,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扭动、尚未完全消散的蓝金色能量丝线。一丝微不可察的虹光被采集器悄无声息地吸入。
“能量结构……未知……活性极高……带有……精神印记残留?”林薇的嘴唇无声翕动,眼中那抹研究者的灼热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沉的凝重覆盖。封野的状态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百倍。强行凝聚冰刃的行为,几乎抽干了他体内最后一点用于维持平衡的冰系本源,让那两股毁灭性能量的对冲彻底失去了缓冲。水晶吊坠的裂痕如同蛛网,核心处代表两颗毁灭核心的光点疯狂闪烁,连接它们的能量丝线细若游丝,随时可能崩断。
封野单膝跪地,右手空空如也——那柄救了他也几乎毁了他的冰晶之刃已彻底消散,只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小滩迅速冻结的水渍。他低垂着头,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左臂的伤口深可见骨,被冻结的血管在冰晶融化后重新涌出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破碎的衣袖,顺着指尖滴落在地,发出“嗒…嗒…”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胸口,仿佛有两把烧红的烙铁在体内疯狂对冲、撕扯,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濒临爆裂的窒息感。水晶吊坠紧贴着皮肤,传来的不再是温润的能量感,而是一种冰冷、死寂、带着毁灭气息的灼痛。
视野边缘是不断闪烁的黑暗,意识在剧痛的深渊和狂暴能量的撕扯中沉浮。石坚的怒吼、大壮的咆哮、林薇的警告、铁爪链锯的尖啸……无数声音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搅动。最后定格在石坚决绝撞向链锯的背影,和自己强行抽取冰系本源时,水晶深处传来的、如同灵魂被撕裂的哀鸣。
为了活下去……为了守护……代价是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封哥!”大壮拄着钢管,拖着那条血肉模糊的伤腿,踉跄着扑到封野身边。他独眼中燃烧着愤怒退去后的焦虑,想伸手去扶,又怕触动封野的伤口,粗糙的大手停在半空,不知所措。“林医生,封哥他……”
“别碰他!”林薇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冰冷锋利,打断了莽撞的关心,“他体内的能量处于极度不稳定状态,任何外界的物理刺激都可能成为引爆点。现在他的身体就是一座随时会喷发的活火山,而水晶……”她的目光扫过数据板上那根几乎要突破极限的红色能量尖峰,“是引信。”
大壮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封野痛苦颤抖的身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仅存的独眼瞬间布满血丝,却只能死死握住手中的钢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压抑着极度痛苦的呛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瞬间牵动了石坚紧绷的神经。
“爹!”石坚猛地转身,踉跄着扑到老爹的“床”边。只见老爹蜡黄的脸上泛起一丝极不正常的潮红,浑浊的眼睛竟然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那眼神空洞、涣散,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正费力地转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爹!您醒了?!”石坚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枯瘦的手紧紧握住老爹那只冰凉、布满老人斑的手。他身后的亲卫和几个靠近的老人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老爹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他用尽全身力气,那只被石坚握住的手,极其轻微地、却无比坚定地,指向了粮仓中央——指向了那个依旧在剧痛中挣扎、低垂着头的身影,封野!
石坚的心猛地一沉,顺着老爹手指的方向望去。
老爹的手指颤抖着,似乎想抬得更高,却无力支撑。他灰败的脸上,回光返照般的潮红急速褪去,眼神中的最后一点焦距死死锁在封野身上。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气力,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嘶哑、却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头的字眼:
“封……野……防……卫……长……”
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遗嘱般的沉重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生机。
“爹?!”石坚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低呼。
“老……老爹?!”周围的亲卫和老人也惊呆了。防卫长!磐石营地的最高军事指挥权柄!老爹竟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它交给了……那个来历不明、身负诡异力量、此刻正濒临失控的年轻人?!
老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封野的方向,仿佛要将某种沉重的责任烙印过去。他的嘴唇再次剧烈翕动,这一次,声音更加微弱,却更加令人心悸:
“小……心……水……晶……蚀……心……”
最后一个“心”字,化作一声悠长、带着无尽疲惫和深沉警告的叹息,从他的胸腔深处缓缓呼出。随着这声叹息,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紧握着石坚的手也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
胸膛,再无起伏。
粮仓内,死一般的寂静。
老爹……走了。
这位在末世废墟中一手建立起磐石营地、以坚韧和智慧庇护了无数幸存者的老人,在经历了背叛、围困、重伤之后,于这充满血腥和混乱的黎明,用他最后的气力,指定了营地的未来,留下了一句如同诅咒般的警示后,溘然长逝。
悲伤如同无形的巨石,瞬间压垮了所有守护派的心。几个亲卫队员红了眼眶,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呜咽出声。石坚枯瘦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紧紧握着老爹那只已经冰冷的手,浑浊的老眼死死闭上,再睁开时,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恸和一种磐石般的决绝。
他缓缓站起身,后背的剧痛似乎已被更大的痛苦麻木。他面向所有幸存者,声音嘶哑,却如同钢铁摩擦般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沉重:
“老爹遗命!封野——继任磐石营地防卫长!统领营防,决断生死!此命……如山!”
“防卫长?!”
“封野?!”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无论是守护派还是刚刚投降的驱逐派残余,脸上都写满了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让一个来历不明、身负恐怖力量、随时可能失控爆炸的“怪物”来执掌营地的最高权柄?这简直是……荒谬!绝望!
“石坚!你疯了?!”一个守护派的中年人忍不住喊道,声音带着哭腔,“老爹……老爹他是不是神志不清了?!封野他……”
“闭嘴!”石坚猛地转头,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刺穿了那人的质疑,“老爹遗命!谁敢质疑?!谁有资格质疑?!”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铁血杀意,让所有质疑的声音瞬间卡在喉咙里。
石坚的目光扫过那些面如土色、眼神闪烁的驱逐派残余,声音冷硬如铁:“驱逐派骨干,疤脸强、独狼、铁爪及其死党,已伏诛!余者……”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念尔等或受胁迫,或未直接参与叛变,不予处决。但磐石营地,容不得尔等!”
“什……什么意思?”一个跪在地上的驱逐派分子颤抖着问。
“流放!”石坚的声音斩钉截铁,“收缴所有武器、工具、食物!每人只许携带一身衣物,一瓶锈水!即刻——滚出营地!自生自灭!”
“不!!”绝望的哭嚎瞬间爆发!“外面都是血狼帮!出去就是死啊!”
“石坚!你不能这样!我们投降了!我们认错了!”
“求求你!给孩子一条活路吧!”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凄厉哭喊。
石坚面无表情,枯瘦的脸上只有冰冷的岩石棱角:“昨夜之前,你们本有机会选择。如今,能活着离开,已是老爹的仁慈!滚!或者——死!”他腰间的骨匕虽然只剩半截断柄,但那森然的杀意却比任何利器都更具威慑力。
亲卫队和守护派的人立刻上前,粗暴地执行命令。哭嚎声、哀求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悲鸣。那些被剥去最后依靠的人,如同丧家之犬,在亲卫队冰冷的枪口和守护派愤怒的目光驱赶下,哭嚎着、踉跄着被推出粮仓那扇破败的大门,投入外面依旧弥漫着硝烟和死亡气息的废墟荒野。他们的命运,已被彻底抛入末世的绞肉机。
清理完内部的威胁,石坚的目光落在大壮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大壮!带人,去疤脸强的老巢!把他私藏的所有东西——吃的、喝的、用的、药!一根针都别落下!给老子——搬空!全部充公!”
“是!石叔!”大壮独眼一亮,压抑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他拄着钢管,立刻招呼几个还能行动的队员,一瘸一拐却杀气腾腾地扑向粮仓东南角那个麻袋堆。很快,那边传来了翻找和兴奋的低呼。
石坚的目光最后落在封野身上,带着深沉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他看向林薇:“林医生,他……还能撑住吗?”
林薇的手指依旧在数据板上飞快操作,头也没抬:“水晶结构应力接近极限,能量逸散加剧,强行压制会导致湮灭反应提前。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减少外界刺激,维持最低生命体征,等待……奇迹。”她的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目光却再次扫过数据箱内部一个加密的储存格,那里刚刚捕捉到了一缕奇异的蓝金光丝。
石坚沉默地点点头,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熄灭。他看向守护派和亲卫队的人,声音疲惫却坚定:“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加固入口!从现在起,营地进入最高戒备!一切行动,等待防卫长……定夺!”他将“防卫长”三个字咬得很重,目光扫过那些依旧带着茫然和不安的幸存者。
粮仓内再次忙碌起来,只是气氛更加压抑沉重。伤员的呻吟、搬运尸体的拖拽声、加固工事的敲打声交织在一起。大壮带人将疤脸强私藏的物资一箱箱搬到了粮仓中央相对干净的区域——除了之前发现的抗生素和绷带,还有几袋真空包装、虽然过期但看起来还能食用的压缩干粮,几桶浑浊但过滤后勉强能饮用的锈水,一小盒珍贵的消炎药粉,甚至还有几块包装完好的高热量巧克力!这些在平时或许不算什么,但在眼下,无疑是救命的甘霖!绝望的人群中,第一次有了一点微弱的光芒和……希望?而这希望,似乎与新任防卫长那血腥的继位捆绑在了一起。
封野依旧跪在原地,身体颤抖的幅度似乎小了一些,但剧痛并未减轻。老爹临终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印刻在他混沌的意识里。
防卫长……水晶蚀心……
沉重的权柄和致命的诅咒,同时压在了他千疮百孔的肩膀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封野颤抖的右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撑住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他试图站起来,身体却猛地一晃,险些栽倒。一只布满老茧、沾着血污的大手及时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是大壮。他独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无声的支持。
封野借力,终于艰难地站直了身体。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发紫,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粮仓。
映入眼帘的,是尚未清理干净的血污和狼藉,是伤员痛苦蜷缩的身影,是幸存者们投向他的、混杂着敬畏、恐惧、茫然和一丝微弱期盼的目光。还有石坚那挺直的、却带着深重伤痛的背影,以及林薇抱着数据箱、清冷眼神深处那抹难以解读的专注。
权力。责任。毁灭。守护。
无数念头在剧痛和混乱的能量风暴中冲撞。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牵扯着胸口撕裂般的痛楚,一个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出:
“带……带我去……档案室……”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粮仓中。
石坚猛地转过身,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老爹临终前最后的低语,石坚自己的怀疑……档案室!那里或许藏着老爹没有明说、却至关重要的秘密!关于净火计划?关于水晶?关于……蚀心者?
“好。”石坚没有任何废话,对旁边一个亲卫道:“钥匙。带防卫长去档案室。任何人不得靠近!”
亲卫立刻从贴身衣物里掏出一枚造型古朴、带着锈迹的黄铜钥匙,恭敬地递给石坚。石坚亲自接过钥匙,步履沉重却坚定地走到封野面前,将钥匙放在他那只尚在微微颤抖、布满血污和冻伤的手心。
“我……陪你去。”大壮沉声道,拄着钢管就要跟上。
“不。”封野艰难地摇头,拒绝了搀扶,目光看向林薇,“林医生……跟我来。”他需要她的数据箱,需要她对水晶的了解。或许,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延缓毁灭的方法,或者……理解“蚀心”的真相。
林薇微微颔首,合上数据箱,默默站到封野身侧。
在亲卫的引领下,封野拄着大壮递过来的另一根钢管,拖着几乎崩溃的身体,一步一挪,如同跋涉在刀山之上,艰难地走向粮仓深处一个被大量杂物和废弃机械堆砌遮挡、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有一扇几乎与锈蚀墙壁融为一体的、厚重的铸铁小门。
亲卫搬开几个沉重的齿轮箱,露出门上一个同样锈迹斑斑、却异常坚固的锁孔。石坚上前,将黄铜钥匙插入。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和淡淡霉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个狭小、几乎密闭的空间。几排锈蚀的铁架上,堆满了泛黄的纸质文件、破损的文件夹、几台早已报废的老式终端机,以及一些被油布包裹的、看不清形状的硬物。这里就是磐石营地的核心——档案室。存放着营地建立以来的所有重要记录,以及……老爹从不轻易示人的秘密。
封野踏入档案室,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喧嚣和血腥。昏暗的光线下,只有几缕尘埃在空气中漂浮。他走到一个明显被翻动过、标记着“绝密-老爹日志”的厚重档案夹前。档案夹的金属扣已经锈蚀断裂,显然是被人强行撬开过。
他伸出颤抖的手,翻开沉重的封面。
哗啦——
就在封面被掀开的刹那,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物,从档案夹的夹层中滑落出来,掉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油布在滑落的过程中散开一角。
露出的,是半块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边缘布满了烧灼和暴力撕裂痕迹的、不规则的六边形物体。其表面覆盖着极其复杂的能量回路纹路,中心处,一个黯淡却依旧能辨认出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特殊标记(净火组织的徽记),正散发着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能量波动。
这半块硬物的形态和材质,与昨夜疤脸强和神秘人交易录音中提到的“报酬”——那块“高纯度聚变电池”,几乎一模一样!
封野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半块破损的聚变电池上,又缓缓移向摊开的档案夹中,那些由老爹亲笔书写、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的日志记录。他的心脏,在剧痛和混乱能量的撕扯中,猛地一沉。
净火的交易物……老爹的秘密日志……
权柄的重压下,通往深渊真相的大门,正在这弥漫着尘埃与死亡气息的狭小空间里,悄然开启。而那句“水晶蚀心”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握着钥匙的、颤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