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基地 & 戈壁滩地表
虚空中,高斯宇的意识如同一支在狂风中燃烧殆尽的蜡烛,只剩下最后一缕微弱的、摇曳的火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的眼前,是那座凝结了他全部心血的、宏伟壮丽的地下王国。它就像一个完美的艺术品,静静地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刻。
但高斯宇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余力去欣赏它了。
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彻底榨干的虚弱感,正像一个黑洞,疯狂地吞噬着他最后的清醒。
他必须在意识彻底崩溃前,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
他调动起最后一丝精神力,像一个垂暮的王者,用尽全身的力气,下达了这场创世伟业的、最后的指令。
【收尾指令:所有纳米机器人,除维持基地基础运转的单位外,全部进入休眠待命状态,并对基地所有结构及设施,进行不间断的自我检测与微观维护。】
【启动……‘地表复原与伪装’……最高协议!】
嗡——
随着这道指令的下达,那数以万亿计的、刚刚完成了宏伟造物奇迹的纳米机器人军团,如同退潮般,悄无声息地,从地下城的各个角落撤离,一部分回归到位于能源核心的“奇点之心”中进行休眠,另一部分则化作无形的“维修工”,融入了墙体和设备之中,进入了永恒的守护模式。
与此同时,在地表之上,一场与“创世”同样神奇的“灭迹”,也拉开了帷幕。
那层笼罩了方圆五十公里、隔绝了一切窥探、整整持续了七十二个小时的巨大淡紫色光幕穹顶,在这一刻,开始了它的消散。
它没有像气泡一样破碎,也没有像烟雾一样飘散。
它就像潮水,从穹顶的最高处开始,缓缓地、温柔地向着四周退去。光华流转,色彩变幻,最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大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当第一缕真正属于戈壁滩的、带着一丝凉意的夜风,吹拂到这片“禁区”的土地上时,另一批早已待命的“工程”纳米机器人,开始了它们最后的表演。
之前因为“奇点之心”沉入地底,而被翻动过的、面积超过数个足球场大小的地面,是这里唯一可能留下的人工痕迹。
然而,在纳米机器人的处理下,这种痕迹被以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彻底抹去。
无数纳米机器人,像勤劳的工蚁,将周围的沙土搬运过来,重新铺满了那片区域。它们不是简单的填埋,而是根据周围地貌的原始数据,完美地复刻出了沙丘的起伏、风蚀的纹理。
紧接着,一种更大型的、板状的工程机器人,开始在地面上进行高频率的震动。这种被称作“高周波人工做旧”的处理,能够模拟出沙土在自然环境下,经过数十年风吹日晒后形成的压实和固化效果。
最后,几阵由特殊设备制造出的人工旋风,夹杂着沙尘,在这片区域盘旋吹过。
当一切尘埃落定。
这里,又恢复了戈壁滩最原始、最荒凉的模样。
起伏的沙丘,干裂的土地,被风化的岩石……一切都和七十二小时前,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没有任何重型机械碾过的车辙,甚至连一个不属于这里的脚印都没有。
就好像,在过去的七十二个小时里,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惊天动地的光柱,那笼罩天地的穹顶,那足以让世界为之疯狂的景象,都像是一场集体产生的、宏大而又虚幻的海市蜃楼。
神迹,在降临之后,又亲手抹去了自己存在过的一切证据。
……
“噗通。”
就在地表伪装协议完成的最后一刻,高斯宇的意识,再也无法维持在系统空间之中。
他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像是从万米高空坠落,灵魂被狠狠地砸回了自己那具早已不堪重负的躯壳里。
下一秒,他整个人,瘫软地倒在了戈壁滩那片被“做旧”过的、柔软的沙地上。
“呼……哈……呼……哈……”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就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带着沙尘味的、冰冷的空气。
浑身上下,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被夜风一吹,带起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连续七十二个小时,不眠不休,保持着高度到极致的精神集中,几乎将他彻底榨干。
他的身体,在发出最强烈的抗议。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每一条肌肉都在酸痛,大脑更是像一团浆糊,混沌不堪。
他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就这样仰面躺在沙地上,任由自己深深地陷入其中。
戈壁的夜晚,天空是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墨蓝色,像一块巨大的、天鹅绒质地的幕布。
没有了城市的灯火辉煌,没有了工业时代的光污染,头顶的星空,显得格外的清澈、深邃、璀璨。
银河如同一条由亿万颗钻石铺就的、倾泻而下的瀑布,横贯天际。无数的星辰,或明或暗,或远或近,静静地闪烁着,仿佛亘古以来,就在那里,冷眼旁观着这颗蓝色星球上的一切悲欢离合。
高斯宇望着这片壮丽的星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那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在这片方圆百里都荒无人烟的死寂戈壁上,在这片浩瀚无垠的星空之下,他只是一个渺小的、会疲惫、会虚脱的凡人。
但同时,一股更加磅礴、更加炽热的成就感,也从他的心底,疯狂地涌出!
他知道。
他清楚地知道。
就在他此刻躺着的这片,看起来平平无奇、荒凉死寂的沙地之下,一座由他亲手创造的、一座凝聚了超越时代科技的、一座足以改变整个世界未来走向的地下王国,已经悄然诞生!
他是孤独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他又是富有的,因为他拥有了一座,连神明都会为之嫉妒的奇迹之城。
神与人的双重身份,在他此刻疲惫的身体和激荡的灵魂中,达成了奇妙的统一。
他挣扎着,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台早已被沙子覆盖的、特制的加密通讯器。
屏幕的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凭着记忆,用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的手指,找到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被拨通了。
嘟……嘟……
几乎是在响铃的瞬间,电话就被接通了。
“高斯宇?!是你吗?!你现在在哪里?情况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龙卫国将军那充满了急切、担忧和极度压抑的兴奋的咆哮声。
高斯宇能想象得到,在过去的七十二个小时里,这位将军和那群顶级的科学家们,是如何在煎熬与期待中度过的。
他虚弱地笑了笑,将通讯器放在嘴边,用一种近乎气声的、微弱但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笑意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龙将军……钱院士……”
“我没事。”
“欢迎莅临……”
“……未来大学,临时校区。”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支撑不住,那根紧绷了七十二个小时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通讯器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沙地上。
他的眼皮,重如千斤,缓缓地合上。
在陷入昏睡的最后一刻,他的嘴角,还带着一抹如释重负的、满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