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凝在病榻上躺了七日,肩头的箭伤才勉强消肿。太医说那毒是北狄特制的 “牵机引”,虽不致命,却能让人四肢麻痹,需用天山雪莲做药引,连敷一月才能去根。当赵晏捧着青州快马送来的雪莲走进病房时,正看见苏凝对着窗纸上的树影出神,凤钗斜插在发间,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母后,药来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他将锦盒放在床头,笨拙地想为她掖好被角,却被苏凝按住手 —— 他的指尖还缠着纱布,是那日在云栖寺通道里被火把烫伤的。
“陛下的手还没好,这些事让宫女做就好。” 苏凝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龙袍上,“太和殿的奏折,都批完了?”
赵晏点点头,从袖中掏出几本奏折:“张大人说,江南盐铁司的税银已经入库,比去年多了三成;周将军也送来捷报,北狄的骑兵退回关外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只是…… 宗室那边又递了折子,说要查您的‘辅政权’,还说…… 还说您私藏密档,意图不轨。”
苏凝接过奏折,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赫然是荣亲王的朱印。她翻开几页,见上面罗列着 “皇后擅动国库”“私调禁军”“结交外臣” 等罪名,字字句句都在暗示她想效仿武则天。
“他们倒是敢写。” 苏凝冷笑一声,将奏折扔在案上,“张大人怎么说?”
“张大人把折子压下来了,说‘国丧期间,不宜兴讼’。” 赵晏的手指绞着龙袍的衣角,“可儿臣听说,荣亲王在府里召集了不少郡王,说要联名请您‘还政于帝’。”
“还政?” 苏凝掀起唇角,眼中却无笑意,“他们是想让你做个傀儡皇帝,自己在背后掌权。” 她看向窗外,几株新抽芽的梧桐在风中摇晃,“陛下觉得,该如何应对?”
赵晏沉默片刻,忽然挺直脊背:“儿臣想亲赴荣亲王府,问问他究竟想干什么。”
“好。” 苏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不是你一个人去。”
三日后,荣亲王府的门前炸开了锅。赵晏不仅带了张廷玉等三位阁老,还请来了宗人府令和六位在京的老亲王。荣亲王本想借 “宗室议政” 的名义逼宫,见这阵仗,脸上的笑容僵得像块石头。
“六叔,” 赵晏坐在主位上,语气平静却带着威严,“您说母后私藏密档,可有证据?”
荣亲王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溅在锦缎袍袖上:“老臣也是听人说的…… 再说,那密档本就是先帝遗物,理当由宗室共同保管,怎能让妇人独占?”
“妇人?” 苏凝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她虽未露面,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当年太祖定都时,马皇后亲赴前线劳军,稳定军心;成祖北伐时,徐皇后坐镇京城,筹措粮草。难道她们也是‘妇人’,不该参与朝政?”
屏风外的老亲王们纷纷点头。那位曾跟着成祖打过仗的镇国将军捋着胡须道:“皇后娘娘说得是,女子未必不如男。当年若不是徐皇后稳住后方,成祖哪能安心北伐?”
荣亲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强辩道:“可…… 可苏凝并非马、徐二后,她是商贾出身,怎能……”
“商贾出身又如何?” 张廷玉突然开口,将一本账册拍在桌上,“去年江南水灾,皇后娘娘动用自己的嫁妆,赈济灾民三万余人;青州盐铁司的税银,比前三年总和还多,这些银子都用在了边军军饷上。请问荣亲王,您的岁禄每年一万两,又为朝廷做了什么?”
账册上的数字密密麻麻,记录着苏凝这几年的各项支出,小到给孤寡老人的米粮,大到给边军的棉衣,一笔一笔都清清楚楚。几位老亲王传阅着账册,看向荣亲王的眼神渐渐变了。
“还有这个,” 赵晏将另一本账册推到荣亲王面前,“六叔说母后擅动国库,可这里记录着,您去年以‘修缮王府’为名,挪用了漕运银子五万两。这事,您怎么解释?”
荣亲王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他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动作,竟被查得清清楚楚。
“这…… 这是误会……”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却被镇国将军打断:“误会?漕运银子是救命钱,你敢挪用,还有脸说皇后擅动国库?”
几位老亲王也纷纷指责,有说荣亲王 “贪得无厌” 的,有说他 “借议政之名行逼宫之实” 的,还有人直接说 “该把他送到宗人府查问”。
荣亲王看着风向突变,知道自己彻底输了。他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陛下恕罪!老臣糊涂,是被奸人挑唆了啊!”
“奸人?” 赵晏看着他,“六叔说的奸人,是指天牢里的安亲王,还是指那些想借您夺权的郡王?”
荣亲王的头埋得更低,连声道:“是老臣的错!老臣甘愿交出岁禄,闭门思过!”
这场 “议政” 最终以荣亲王的惨败收场。当赵晏带着众人离开时,王府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有人认出了赵晏,高喊 “陛下圣明”,很快,欢呼声连成一片,震得街道两旁的酒旗都在摇晃。
“你看,” 苏凝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民心向背,从来都不是靠喊口号得来的。”
赵晏望着车窗外欢呼的百姓,忽然明白了苏凝的用意。她让他带阁老和老亲王赴宴,不仅是为了压制荣亲王,更是为了让所有人看到 —— 新帝虽年轻,却有魄力、有担当,值得辅佐。
回到宫中,李德全匆匆赶来,手里捧着厚厚一叠折子:“陛下,娘娘,各地的封疆大吏和边关将领都上了折子,说‘皇后辅政,臣等安心’,还说愿意誓死效忠陛下!”
赵晏接过折子,见上面盖着鲜红的官印,有他认识的青州知府,有镇守雁门关的周毅,甚至还有几位曾是安亲王旧部的边将。他忽然想起苏凝说的话:“权力不是抢来的,是别人心甘情愿给的。”
夜色渐深时,苏凝的病房里来了位不速之客。周猛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颗血淋淋的人头 —— 是那个在密室里放箭的断指统领。
“娘娘,” 周猛单膝跪地,“安亲王在天牢里咬出了所有同党,这是最后一个。”
苏凝看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眼中没有波澜:“厚葬了吧,好歹曾是先帝的侍卫。” 她转向窗外,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像铺了层银霜,“告诉陛下,密档可以公开了。”
次日,宗人府的大堂里挤满了人。当苏凝让人打开那只紫檀木盒,露出里面记录着安亲王、赵珏等人通敌卖国的账册和书信时,所有的质疑声都消失了。那些曾跟着起哄的宗室,此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先帝早就知道他们的野心,” 苏凝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却念及亲情,迟迟不忍动手。如今证据确凿,谁还敢说本宫伪造遗诏?”
无人应答。只有檀香的青烟在空气中流动,像是在为这场权力的博弈画上句号。
赵晏站在苏凝身边,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的宗室,忽然觉得龙袍合身了许多。他知道,人心向背的天平,终于彻底倾向了他这一边。而这一切,都离不开身边这位看似柔弱,实则比谁都坚韧的母后。
夕阳西下时,赵晏陪着苏凝在御花园散步。新抽芽的柳枝拂过两人的肩头,像极了多年前,赵瑞陪着苏凝在这里看花的模样。
“母后,” 赵晏忽然开口,“等您的伤好了,我们去青州看海吧。”
苏凝转过头,看着少年眼中的真诚,笑着点头:“好。”
春风拂过,带来远处传来的钟声,平和而安宁。宗室逼宫的风波,终于随着人心的归向,渐渐平息。而属于赵晏和苏凝的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