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碎雪,扑在景仁宫的琉璃瓦上,簌簌落了一地。檐角的铜铃被风扯得乱响,像是在预警着什么。苏凝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指尖捏着枚暖玉,看着乳母把赵恒裹进厚厚的狐裘里。小家伙刚满周岁,正是学站的年纪,却总爱蹬掉鞋袜,光着脚丫在毡毯上扑腾,肉乎乎的脚底板透着粉,像两瓣刚剥壳的荔枝。
“娘娘,这孩子性野,怕是随了陛下小时候。” 乳母笑着扶住晃悠的赵恒,将他抱回软榻。
苏凝接过孩子,在他鼻尖轻轻刮了下,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小手揪住她的衣襟不放。“野点好,” 她低声道,“太乖了,在这宫里容易受欺负。”
话音刚落,晚翠掀帘进来,身上带着一身寒气,脸色却比风雪还沉。“娘娘,出事了。” 她捧着个描金漆盒,快步走到榻前,“太子太傅周显昨夜在养心殿外跪了半宿,非要见陛下,说是有‘关乎国本’的要事启奏。”
苏凝逗弄赵恒的手顿了顿。周显 —— 太子太傅,先皇后的表兄,朝堂上最老牌的 “皇后党” 核心。先皇后在世时,他仗着外戚身份,在国子监、吏部安插了不少亲信,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皇后病逝后,他虽收敛了些,却仍是太子赵珩最坚实的后盾,这些年明里暗里为东宫铺路,手段从不手软。
“关乎国本?” 苏凝的指尖在赵恒柔软的胎发上划过,“他能有什么要事?”
晚翠打开漆盒,里面是几张揉皱的纸条,是她让人从周府杂役那里买来的。“这是周显最近与老臣们的密会记录,” 她压低声音,“说要‘清君侧,正朝纲’,还提到了…… 苏家。”
苏凝拿起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却能看清 “外戚”“盐运”“干政” 等字眼。她的眼神冷了几分 ——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自太子被禁足、三王倒台后,朝堂上能与她抗衡的势力已所剩无几,唯有皇后党羽还盘踞在几个关键部门。周显此刻跳出来,显然是觉得时机到了 —— 想用 “外戚干政” 的罪名扳倒她,既能为失势的太子扫清障碍,又能保住皇后党的最后根基。
“江南盐运……” 苏凝的指尖在 “盐运” 二字上轻轻敲击,“苏家在江南确实有几处绸缎庄,可从未碰过盐运。他这是想无中生有。”
晚翠急道:“可周显在朝堂上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真要被他咬住‘外戚干政’,就算查无实据,也会坏了娘娘的名声,陛下心里难免会生疑。”
苏凝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赵恒。小家伙不知何时抓住了她手里的纸条,正往嘴里塞,被她轻轻抽走时,还不满地哼唧了两声,小眉头皱得像只气鼓鼓的小河豚。
她忽然笑了。周显千算万算,却忘了最关键的一点 —— 他自己屁股底下,本就不干净。
“晚翠,去把张院判上个月送来的账册取来。” 苏凝的声音平静无波,“还有,让人盯着周府的动静,尤其是他那个掌管账目的幕僚,看看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
张院判是她安插在刑部的眼线,上个月递来一叠账册,说是偶然截获的周显贪腐记录 —— 从克扣国子监的笔墨钱,到收受地方官的贿赂,甚至还有为了给儿子谋官,私下挪用河工款的明细,桩桩件件,都记在上面,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拿出来。
现在,时机到了。
周府的书房里,周显正对着一叠奏折发愁。烛火跳跃着,映得他花白的胡须忽明忽暗,手里的狼毫在 “外戚干政” 四个字上反复涂抹,墨点晕染开来,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父亲,都安排好了。” 儿子周明轩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江南盐运司的王大人已经‘写好’了诉状,还有二十位老臣答应明日在朝堂上附议,定能让苏凝那妖妇万劫不复!”
周显抬头,看着儿子意气风发的样子,眉头却皱得更紧:“王大人那边可靠吗?苏家在江南的势力不弱,别被反咬一口。”
“父亲放心,” 周明轩得意道,“王大人收了咱们五千两银子,还欠着咱们的人情,不敢反水。再说了,‘外戚干政’是陛下的大忌,只要咱们把声势造起来,陛下就算不信,也得做做样子查一查,到时候……”
“到时候什么?” 周显打断他,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虑,“你当苏凝是好惹的?连三王都栽在她手里,咱们这点手段,未必能成。”
他不是不担心。苏凝能在短短一年内从不起眼的妃嫔爬到淑妃之位,能借刀除掉太子和三王,绝不是仅凭美貌和皇帝的宠爱。那女人的手段,比毒蛇还阴狠,比狐狸还狡猾。
“那…… 咱们还动手吗?” 周明轩的气焰弱了几分。
周显沉默了片刻,抓起案上的奏折,狠狠拍在桌上:“动!必须动!”
太子被禁足,皇后党羽日渐凋零,再不动手,等七皇子长大,等苏家彻底站稳脚跟,他们就真的没机会了。“外戚干政” 是他们唯一的筹码,哪怕赌上全家性命,也得搏一把。
“去,把那几个老臣再约来,就说…… 我有先帝御赐的‘清正廉明’匾额,让他们明日在朝堂上提一提,借先帝的名头压一压,陛下就算想护着苏凝,也得掂量掂量。”
周明轩领命而去,书房里只剩下周显一人。他走到墙边,掀开挂画,露出个暗格,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账册 —— 正是苏凝手里那批贪腐记录的原件。他摩挲着账册的封面,眼神复杂。这些东西,他本想带进棺材,没想到……
“但愿…… 用不上这一步。” 他喃喃自语,将暗格重新封好。
与此同时,养心殿的暖阁里,皇帝正看着李德全送来的密报。上面记着周显近日的动向:与老臣密会、联络江南盐运司、甚至翻出了先帝的匾额……
“他倒是急。” 皇帝的指尖在 “先帝匾额” 几个字上划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李德全躬身道:“陛下,周太傅这是想借先帝的名头施压,怕是……”
“怕什么?” 皇帝放下密报,“他想用‘外戚干政’扳倒苏凝,朕倒要看看,他自己那堆烂账,能不能藏得住。”
他早就知道周显贪腐,只是念在他是先皇后表兄,又是太子太傅,才一直没动。可周显偏要往枪口上撞,还想动他护着的人和孩子,那就别怪他不念旧情了。
“李德全,” 皇帝忽然开口,“去给景仁宫递个话,就说…… 明日早朝,恐有风雨,让淑妃…… 备好伞。”
李德全愣了愣,随即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 这是在提醒淑妃,周显要发难了,让她做好准备。
景仁宫收到口信时,苏凝正在给赵恒缝制虎头帽。听到 “备好伞” 三个字,她抬头看向窗外的风雪,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晚翠,” 她拿起针线,穿过雪白的狐绒,“把账册整理好,明日一早,让张院判‘恰巧’在都察院门口捡到。”
她要的不是私下告状,而是在朝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周显的真面目撕碎。让他用 “清正廉明” 的名头攻击她,再用贪腐的证据将他砸得粉身碎骨 —— 这才是最狠的反击。
夜色渐深,景仁宫的烛火次第熄灭,只有苏凝的帐内还亮着一盏孤灯。她看着熟睡的赵恒,小家伙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是在梦里也握着什么宝贝。
“恒儿别怕,” 她轻声道,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娘会护着你,护着我们想守护的一切。那些想挡路的人,娘会一个个挪开。”
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卷着寒意扑向宫墙,却吹不散帐内的暖意。这场即将到来的朝堂风暴,早已在暗夜里埋下了引线,只等明日早朝的钟声敲响,便会轰然炸开。而苏凝知道,这一次,她不仅要赢,还要赢得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
深宫的暗流,终究要在阳光下,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