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燃到第五根时,皇帝仍在看赵恒的襁褓图样。明黄的宣纸上,他用朱笔圈出几处 —— 虎头纹样的针脚要再密些,领口的滚边要用云锦,连系带的流苏都标注了 “须用东珠串缀”。李德全在旁边候着,看着陛下对着张襁褓图琢磨了半个时辰,忍不住轻声提醒:“陛下,寅时了,该歇着了。”
皇帝没抬头,指尖在宣纸上划过,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这是恒儿的第一套襁褓,得讲究些。他娘生他时受了那么多罪,朕总得为孩子做点什么。”
李德全的心轻轻一颤。他伺候皇帝二十多年,见惯了他处理朝政的果决,见惯了他面对叛乱的狠厉,却从未见过这般细致的模样 —— 像个初为人父的寻常男子,把所有的温柔都揉进了一针一线里。
“陛下对七皇子,真是上心。” 李德全笑着附和,“将来小皇子长大了,定孝顺陛下。”
皇帝终于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景仁宫的方向还亮着一盏灯,像颗守护的星。他想起昨夜去看苏凝,她正坐在榻边给赵恒喂奶,鬓发松松地挽着,脸上带着产后的疲惫,却笑得温柔,连烛光都跟着软了几分。
“你不懂。” 皇帝望着那盏灯,声音低沉,“恒儿不一样。他是凝儿拼了半条命换来的,是朕在这宫里,唯一能看见的干净念想。”
李德全没敢接话。他知道陛下说的 “干净” 是什么意思 —— 柳氏的阴谋,容嫔的算计,太医院的龌龊,哪一样不是藏在光鲜亮丽的宫墙背后?只有景仁宫里那小小的婴儿,带着奶香,带着纯粹,像道穿透阴霾的光。
早朝的钟声敲响时,皇帝罕见地迟到了。当他穿着龙袍走进太和殿时,百官明显愣了愣 —— 陛下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连平日里最严肃的眉头,都舒展了几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的百官,忽然开口,“昨日七皇子赵恒满月,朕心甚慰。传旨,凡京中百姓,每户赐米一石,酒一壶,共庆三日。”
百官连忙跪地谢恩,心里却暗暗纳罕 —— 皇子满月虽值得庆贺,却从未有过 “赐米赐酒” 的先例,陛下这是把七皇子,当成了祥瑞啊。
散朝后,皇帝没回养心殿,径直往景仁宫去。太监们捧着他连夜修改的襁褓图样,脚步匆匆地跟在后面,龙袍的下摆扫过宫道上的花瓣,带起一阵淡淡的香。
景仁宫的廊下,赵珩正踮着脚,往摇篮里看。赵恒躺在里面,小手攥着块玉佩 —— 那是皇帝昨夜让人送来的,羊脂玉的质地,上面刻着个 “安” 字,说是能辟邪。
“弟弟今天没哭。” 赵珩回头看见皇帝,眼睛亮得像星星,“先生说,懂事的孩子才不哭,弟弟将来定是个好孩子。”
皇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那珩儿要好好教弟弟,让他跟你一样懂事。”
赵珩重重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父皇,这是我攒的压岁钱,想给弟弟打个长命锁。小李子说,金子做的最管用。”
布包里是些碎银子和几枚铜钱,还有块小小的金锭子,想必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皇帝看着那堆零碎的财物,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 这孩子,才十岁,就懂得护着弟弟了。
“父皇帮你打。” 皇帝接过布包,塞进袖袋,“打个最大的,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赵家的皇子,福气大得很。”
苏凝听见动静,从里间走出来。她穿着件月白的常服,外面罩着件素色披风,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看见皇帝,她笑着迎上来:“陛下怎么来了?今日不忙吗?”
“再忙也得来看看我的两个宝贝。” 皇帝握住她的手,指尖的薄茧蹭着她的腕脉,“刚下旨给京中百姓赐了米酒,让他们也沾沾恒儿的福气。”
苏凝愣了愣,随即笑道:“陛下这是把恒儿当成福星了。”
“他就是福星。” 皇帝牵着她走到摇篮边,看着里面熟睡的婴儿,声音放得极轻,“自从他来了,朕觉得这宫里的天,都亮堂了些。”
正说着,赵恒忽然动了动,小嘴咂了咂,像是在做梦。皇帝连忙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他,直到小家伙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才松了口气,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惹得苏凝和赵珩都笑了。
“对了,” 皇帝像是想起什么,对李德全道,“把朕让人做的那个摇篮拿来。”
很快,两个太监抬着个紫檀木摇篮进来。摇篮的栏杆上雕着缠枝莲,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摇起来时,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像首轻快的童谣。最特别的是摇篮的底座,铺着层厚厚的白狐裘,软得像云,生怕硌着那小小的身子。
“陛下,这也太贵重了。” 苏凝看着那摇篮,有些不安,“他还小,哪用得着这么好的东西。”
“我的儿子,就配最好的。” 皇帝抱起赵恒,小心翼翼地放进新摇篮里。小家伙似乎很喜欢这柔软的触感,砸吧砸吧嘴,睡得更沉了。
赵珩凑过去,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栏杆上的宝石:“父皇,这上面的红宝石,比我书包里的砚台还亮!”
“等你生辰,父皇也给你做个更好的。” 皇帝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苏凝看着这父子三人,心里像揣了个暖炉。她想起刚入宫时,皇帝对她虽好,却总带着几分帝王的疏离;想起赵珩刚被立为太子时,他教导儿子的方式严厉得近乎苛刻;而如今,他会为了襁褓的针脚发愁,会为了孩子的笑声放慢脚步,会把所有的威严都藏起来,只留下父亲的温柔。
这或许就是深宫的魔力,能磨平最锋利的棱角,能让最坚硬的心,开出柔软的花。
午后,皇帝没回养心殿,就在景仁宫的偏殿处理奏折。苏凝抱着赵恒坐在旁边的软榻上,看着他偶尔皱眉,偶尔提笔,偶尔抬头冲她笑笑,觉得这寻常的午后,竟比任何盛大的宴席都让人安心。
赵恒醒了,没哭没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父亲批阅奏折的背影,小手挥舞着,像是在打招呼。皇帝察觉到动静,放下朱笔走过来,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醒了?是不是想父皇了?”
小家伙像是听懂了,忽然咯咯地笑起来,那笑声清脆得像风铃,撞得殿里的阳光都跟着晃。皇帝的心瞬间化了,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学着苏凝的样子拍着背,动作虽笨拙,却满是珍视。
“你看,他跟你笑呢。” 苏凝靠在他肩上,看着父子俩的互动,眼里的笑意像漾开的春水。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皇帝得意地扬起眉,像个炫耀的孩子。
李德全在门外看着这一幕,悄悄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带上了门。他知道,此刻的景仁宫,不需要君臣之礼,不需要宫廷规矩,只需要这份难得的、属于父亲和孩子的温情。
夕阳西下时,皇帝才抱着赵恒,牵着苏凝的手,在宫道上慢慢散步。赵珩蹦蹦跳跳地跑在前头,指着天边的晚霞喊:“父皇!你看那云,像不像弟弟的摇篮?”
皇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像铺了层柔软的锦缎,确实像个温暖的摇篮。他低头看着怀里的赵恒,看着他在霞光里恬静的睡颜,忽然觉得肩上的江山社稷,似乎也没那么沉重了。
“恒儿,” 皇帝轻声说,像是在对怀里的婴儿许诺,“父皇会给你最好的一切,会护你一世安稳。等你长大了,父皇带你去江南看荷花,去塞北看飞雪,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让你看看,这盛世江山,有多美。”
赵恒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应。苏凝看着皇帝认真的侧脸,看着他眼底闪烁的光芒,忽然觉得,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有这份深沉的父爱,这孩子就能走得稳稳当当。
宫道两旁的石榴花还在开,红得像团火,映着这一家三口的身影,映着那小小的、被父爱包裹的生命,也映着这深宫最动人的、片刻的圆满。
夜色渐浓,景仁宫的灯亮了。皇帝抱着赵恒,听着苏凝哼着摇篮曲,听着赵珩在旁边背刚学的诗,忽然明白,所谓的江山万里,所谓的千秋霸业,终究抵不过此刻的温暖 —— 抵不过孩子的笑声,抵不过爱人的陪伴,抵不过这份沉甸甸的、名为 “家” 的牵挂。
这或许就是父爱最深沉的模样,不一定要说出口,却藏在每一个眼神里,每一个动作里,藏在这漫长的深宫岁月里,成为孩子最坚实的铠甲,最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