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铜鹤香炉里,燃着淡淡的艾草香。晚翠捧着那包沉甸甸的药,指尖在麻纸上掐出深深的印子 —— 方才张太医焦急的眼神,小太监慌乱的语气,还有药包里那几块硌手的硬物,像根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紧。
“娘娘,太医院的药送来了。” 晚翠推开正殿的门,声音压得极低。苏凝正临窗看书,晨光透过窗棂,在她素色的衣襟上投下斑驳的影。听见动静,她翻过书页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药包上,没立刻说话。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艾草燃烧的 “噼啪” 声。晚翠将药包放在紫檀木案上,解开系绳的瞬间,一股异样的气味混着药香飘了出来 —— 不是当归的甘醇,也不是菟丝子的微苦,是种尖锐的腥气,像生锈的铁在伤口上摩擦。
苏凝放下书卷,指尖轻轻拂过药包里的药材。当归、杜仲、白术…… 一样样都对得上张太医的方子,可在最底下,沉着几块黑褐色的颗粒,指甲盖大小,表面泛着油光,正是张太医提过的 “落胎花”。
“果然加了东西。” 苏凝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指尖捏起一块落胎花,在阳光下细看 —— 这东西遇银不变色,混在安胎药里,单凭气味和银针,根本验不出来。皇后这步棋,走得又毒又险。
晚翠的手气得发抖,抓起药包就要往地上摔:“这李修远真是狗胆包天!皇后也是!都被禁足了还不安分,竟敢动到小主子头上!奴婢这就去养心殿,把这药呈给陛下!”
“站住。” 苏凝将落胎花放回药包,“呈上去又如何?皇后会认吗?李修远会认吗?没有实证,只会打草惊蛇。” 她走到案前,看着那包药,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们想让我‘小产’,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晚翠愣住了:“娘娘的意思是……”
“这药,得喝。” 苏凝的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但不是我喝。”
她的目光落在殿外 —— 春杏正蹲在廊下喂那只京巴,粗布裙摆沾着草屑,侧脸被晨光晒得红扑扑的。这姑娘是晚翠的远亲,上个月刚从老家接来,性子憨直,忠心耿耿,是景仁宫里少数几个没被卷入过争斗的人。
“晚翠,去把春杏叫来。” 苏凝道。
春杏被唤进来时,手里还攥着块没喂完的肉干,看见苏凝,怯生生地福了福身:“娘娘叫奴婢?”
苏凝看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心里掠过一丝不忍,却很快被更坚定的念头压下去:“春杏,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她指着那包药,“这碗药,你替娘娘喝了。”
春杏和晚翠都吓了一跳。晚翠连忙道:“娘娘!这药里有落胎花,喝了会伤身子的!万万不可!”
“我知道。” 苏凝看着春杏,声音温和却郑重,“张太医说过,这药剂量不大,只会腹痛半日,不会伤根本。事后,我会赏你良田百亩,让你回家嫁个体面人家,再也不用进这宫门。”
春杏攥着肉干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她虽不懂什么是落胎花,却也知道这药定不寻常。可看着苏凝信任的眼神,想起这几个月在景仁宫的安稳日子,想起晚翠姐姐待自己的好,她咬了咬牙:“娘娘信得过奴婢,奴婢就敢喝!”
“春杏!” 晚翠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你傻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晚翠姐姐,” 春杏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却很坚定,“娘娘待咱们不薄,现在她有难,我不能不管。” 她走到案前,看着那包药,“娘娘,什么时候喝?”
苏凝的眼眶有些发热,她握住春杏的手:“委屈你了。等会儿,让张太医的人送来解药,你喝了药就立刻服下,不会有事的。”
晚翠虽然心疼,却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转身去安排煎药和解药的事了。
半个时辰后,药熬好了。褐色的药汁盛在白瓷碗里,表面浮着层油花,看着与往日的安胎药并无不同。春杏深吸一口气,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药汁又苦又涩,带着股腥气,呛得她直咳嗽,却硬是没吐出来。
“快,喝解药。” 晚翠连忙递上另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春杏刚喝完解药,小腹就传来一阵绞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疼得蜷缩在椅子上,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却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 她记得苏凝的叮嘱,不能让外人看出破绽。
苏凝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却只能硬起心肠:“晚翠,扶她去偏殿,用被子盖严实了,别让人看见。” 她走到铜镜前,让晚翠往自己脸上扑了些白粉,又掐了掐人中,让脸色显得苍白些,最后咬破唇瓣,让嘴角沾着点血丝 —— 活脱脱一副 “痛不欲生” 的模样。
“好了。” 苏凝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开始吧。”
晚翠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殿门,朝着廊下的侍卫凄厉地喊:“快来人!娘娘喝了药就晕过去了!快请太医啊!”
凄厉的喊声划破了景仁宫的宁静,惊得檐下的灰雀扑棱棱飞起来,撞在窗纸上,发出惶恐的闷响。侍卫们慌了神,一个跑去太医院,一个守在殿门口,整个景仁宫瞬间乱成一团。
苏凝躺在榻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指尖在锦被下轻轻攥紧。她能想象到,此刻坤宁宫的皇后,正等着 “喜讯” 传来;太医院的李修远,正得意于自己的 “手段”;而她这场戏,必须演得逼真,演得让所有人都相信 —— 她苏凝,真的中了招。
偏殿里,春杏的腹痛越来越厉害,冷汗打湿了枕巾。晚翠握着她的手,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忍忍,再忍忍…… 等过了这关,我就求娘娘放你走,再也不受这苦了。”
春杏咬着牙,点了点头,没发出一点声音。她知道,自己喝下去的不仅是一碗药,更是景仁宫的安危,是苏娘娘和小主子的性命。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正殿的药碗还放在案上,里面剩下的药汁渐渐凉透,表面结了层薄膜,像张透明的网,网住了太医院的阴谋,也网住了坤宁宫的野心。而这场以性命为赌注的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照在景仁宫的琉璃瓦上,泛着刺眼的光。苏凝闭着眼,听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 张太医来了,好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