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晚翠已经蹲在东宫后院的墙根下。露水打湿了她的粗布裤脚,冰凉的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可她攥着竹篮的手心却全是汗。竹篮里铺着三层油纸,是苏凝特意让她准备的——要保证药渣的湿气一点不泄,才能看出端倪。
墙头上的瓦片被风吹得“咔嗒”响,像有人在暗处窥视。晚翠屏住呼吸,借着月光打量着东宫后院的动静:巡逻的侍卫刚走过转角,负责看守药渣堆的杂役正靠在树桩上打盹,嘴角还挂着口水。
这是她连续第五夜潜入东宫。前四夜取的药渣里,苏凝都检出了寒息草的碎屑,可剂量一次比一次少,像是下毒的人在试探。昨夜苏凝特意叮嘱:“若今夜药渣里寒息草不见了,反而更要小心,他们怕是起了疑心。”
晚翠咬咬牙,将一根早就备好的细竹管插进墙缝,轻轻一吹——对面的柴草垛里传来“啾啾”两声鸟叫,是她提前买通的东宫小杂役发来的信号:“安全”。
她像只猫似的翻身跃上墙头,脚下的瓦片滑得厉害,差点摔下去。院角的狗突然吠了两声,吓得她僵在原地,直到那狗被杂役骂了句“瞎叫什么”,才敢纵身跃下,落地时膝盖磕在碎石上,疼得她眼冒金星。
药渣堆就在后院西北角,像座小小的坟丘,散发着浓重的苦涩味,混杂着霉气和尿臊味——杂役们总爱在附近方便,没人愿意靠近。晚翠强忍着恶心,用竹片拨开表层的药渣,露出底下尚有余温的褐色残渣。
今日的药渣比往日少了一半,而且异常干净,连块像样的药根都没有。晚翠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被苏凝说中了,他们起疑了。
她不死心,继续往深处扒,竹片突然碰到个硬东西。晚翠的心猛地一跳,小心翼翼地刨开周围的药渣,竟是个小小的锦袋!
锦袋是用东宫宫女的制式布料做的,上面绣着半朵海棠,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匆忙绣成的。晚翠打开锦袋,里面没有药渣,只有一张折叠的纸条和一小撮白色粉末。
她刚要展开纸条,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谁在那儿?”是刘春的声音,带着惊惶。晚翠来不及多想,将锦袋塞进靴筒,顺势滚进药渣堆旁的阴沟里,腥臭的污水漫过她的脚踝,冻得她浑身发抖。
刘春举着灯笼走来,灯光扫过药渣堆,在阴沟上方停了停。晚翠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她看到刘春的手指在颤抖,另一只手里攥着个空药包,上面印着“回春堂”的字样。
“没人……是我看错了。”刘春的声音带着自我安慰,匆匆将药包扔进药渣堆,用脚踢了些残渣盖住,转身就走,脚步踉跄,像在逃离什么。
晚翠在阴沟里待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确认周围没人,才敢爬出来。污水浸透了她的衣裳,冻得她牙齿打颤,可靴筒里的锦袋像团火,烫得她心口发慌。
回到碎玉轩时,苏凝正坐在炉边煮药,药香弥漫了整个屋子。晚翠刚要开口,就被苏凝按住了:“先去换身衣裳,喝碗姜汤,别冻病了。”
等晚翠换好衣服,捧着姜汤回来,苏凝才让她把锦袋拿出来。展开纸条,上面是用炭笔写的字,笔迹潦草,带着颤抖:“寒息散在‘回春堂’抓的,掌柜姓王,是苏家的人。刘春的儿子被关在城外破庙,今夜子时转移。”
“是刘春写的!”晚翠惊呼,“她想告诉我们真相!”
苏凝捏起那撮白色粉末,用银针沾了点,针尖立刻变黑:“是寒息散的粉末,比药渣里的纯多了。她把这个给我们,是想让我们有实证。”
“那我们现在去救她儿子!”晚翠激动地站起来,姜汤洒了一地。
“不行。”苏凝摇头,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慢慢燃尽,“子时转移是假的,是苏家的人故意让她写的,想引我们去,好一网打尽。”
她走到窗边,望着城外的方向:“苏家余党现在是惊弓之鸟,知道我们在查药渣,定会设下陷阱。我们若去了,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暴露自己,让他们对太子下死手。”
晚翠急得直跺脚:“可刘春怎么办?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给我们传信,若是被发现……”
“她不会有事。”苏凝的声音平静,“她敢把纸条放在药渣堆里,就一定有后路。你看这半朵海棠——是淑妃的标记,也是她向我们示好的凭证,说明她知道我们与淑妃的恩怨,相信我们会救太子。”
她将寒息散的粉末收好,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我们不按她的路子走。晚翠,你去告诉李伟,就说‘回春堂’私售禁药,牵扯前朝余孽,让他带人去查,记住,要‘恰巧’在子时赶到,‘恰巧’搜到寒息散,‘恰巧’抓住姓王的掌柜。”
李伟是皇帝的心腹,由他出手,既能避开苏家的陷阱,又能名正言顺地抓人。这步棋,要走得像“巧合”。
晚翠刚要走,苏凝又叫住她:“再让张婆子去东宫一趟,告诉刘春,‘药渣已清,静待花开’。她懂这话的意思。”
“药渣已清”是说她们收到了消息,“静待花开”是让她耐心等待,她们会救她儿子。张婆子是浣衣局的老人,在东宫有熟人,由她传话最安全。
安排好一切,天已微亮。苏凝站在窗前,看着东宫的方向渐渐亮起,药烟又开始飘散。她知道,刘春此刻一定在煎药,看着那碗掺了毒的汤药,心里比谁都煎熬。
但她们必须等。等李伟抓住王掌柜,等苏家的人慌乱,等那个最合适的时机。
晚翠端来新煮的姜汤,看着苏凝冻得发红的指尖,忍不住问:“主子,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
“在这宫里,想活着,就得冒险。”苏凝接过姜汤,暖意顺着喉咙流进心里,“太子不能死,刘春的儿子不能死,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也该见见光了。”
她喝着姜汤,目光坚定。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像一条通往希望的路。暗夜取渣的风险,传递消息的惊险,都只是开始。这场与苏家余党的较量,她必须赢,为了太子,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