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宝光阁,死寂如坟。供奉于紫檀莲座之上的“阴阳珠”不翼而飞,唯余空荡荡的玉盘,映着殿内摇曳的烛火,刺目而嘲讽。那珠非金非玉,一半温润如羊脂,蕴日精之华;一半剔透若玄冰,凝月魄之寒。据传乃前朝道门至宝,关乎大宋气运龙脉。宋仁宗赵祯面色铁青,攥着龙椅扶手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御案上堆满了皇城司和殿前司惶恐的奏报,字字句句皆是“守卫森严”、“毫无破绽”、“形同鬼魅”。
包拯奉诏入宫,铁面在殿内凝重的烛光下更显沉肃。他身后,公孙策俯身于那空莲座前,玄铁扇展开如盾,遮挡着旁人视线。他指尖捻起莲座缝隙间残留的少许灰白色粉末,置于鼻端轻嗅,又用扇骨末端精钢探针刮取一点,置于掌心细细碾磨。粉末极细,触手微涩,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和极淡的硫磺气息。
“大人,”公孙策起身,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传入包拯耳中,“此灰非宫墙尘粉,亦非殿内地砖研磨之物。其质沉,含微量云母碎屑与赤铁矿粉,硫磺气虽淡,却非香烛残留…与磁州北郊废弃矿洞深处所积陈年矿尘,气息质地,如出一辙!”
包拯眼中精光一闪。磁州!又是磁州!琉璃塔虽毁,余烬犹燃!这盗珠贼,竟与磁州逆案残留的阴影勾连?他目光投向殿外沉沉夜色:“何处能藏此珠,又与此尘相关?”
“北郊二十里,天龙寺。”公孙策语速极快,“寺后山崖有古矿洞,早年曾采朱砂、硫磺,废弃多年。寺中香火鼎盛,往来繁杂,正可掩人耳目。且…” 他顿了顿,“寺中主持慧明禅师,早年云游,曾于磁州挂单,与永兴窑场旧主…颇有渊源。”
暮鼓余音在苍翠的山林间回荡,惊起几只归巢的倦鸟。石阶蜿蜒,古木参天,檀香与香烛燃烧的气息弥漫。公孙策一身青布直裰,手持一串寻常的柏木念珠,扮作游方居士,步履从容。展昭则换了身半旧的赭色短打,肩搭汗巾,背着个鼓囊囊的香袋,粗手大脚,活脱脱一个随行的乡下香客。巨阙剑裹在香袋最底层,沉甸甸的分量压在肩头。
寺内香客如织,烟雾缭绕。大雄宝殿金身佛像宝相庄严,低沉的诵经声在梁柱间萦绕。公孙策目光如最精密的罗盘,扫过大殿角落堆积的香灰、烛泪,又掠过殿外清扫沙弥的簸箕,鼻翼微动,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异常的气息。展昭则看似憨厚地四处张望,实则锐利的眼神早已穿透缭绕的烟雾,将殿内每一个僧侣、香客的形貌、举止、脚步深浅尽收眼底。
“施主,求签还是上香?” 一个面容清癯、眼神却略显闪烁的中年知客僧合十上前,目光在公孙策和展昭身上转了一圈。
“阿弥陀佛,”公孙策还礼,声音平和,“久闻宝刹灵验,特来进香,也为家中老母祈福延寿。敢问师父,寺后清幽处,可有静室可供小憩片刻?”
知客僧眼皮微跳,合十道:“阿弥陀佛,后山乃寺中清修禁地,不对外开放。施主若要歇脚,偏殿有禅房…”
话音未落!展昭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殿角阴影里,一个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人一身灰扑扑的短打,毫不起眼,正佯装跪拜,身形却如狸猫般缩向一根粗大的殿柱之后,脚步落地无声!其侧脸轮廓,赫然与皇城司海捕文书上描绘的江洋大盗“鬼影子”苗飞有七分相似!
展昭心头警兆骤生!就在那人身影即将完全没入殿柱阴影的刹那,展昭动了!他身形如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将肩上香袋甩向那知客僧面门!香袋沉重,带着呼啸的风声!同时足尖点地,人已化作一道赭色闪电,直扑殿柱!
“苗飞!哪里走!”
那灰衣人反应快得惊人!香袋砸中知客僧的闷哼声刚起,他已如受惊的壁虎,贴着殿柱猛地向上窜起!足尖在光滑的柱身连点数下,身体竟违反常理般倒翻而上,直扑大殿高耸的横梁!动作迅捷诡异,形同鬼魅!
“好轻功!”展昭一声清啸,竟不攀柱,原地拔身而起!巨阙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乌沉剑身带起一道凄厉的寒芒,直刺苗飞借力上窜的足踝!金凤寻巢!剑势刁钻,如影随形!
苗飞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却怪叫一声,身体猛地一缩一扭!如同无骨之蛇,险险让过剑锋!同时反手一扬!
“嗤嗤嗤!” 数点乌光带着刺鼻腥风,呈品字形射向展昭面门、咽喉、心口!竟是喂毒的铁蒺藜!又快又狠!
展昭瞳孔微缩,巨阙剑回旋如轮!怀中抱月!乌沉剑光画出一道浑圆光弧,精准无比地将毒蒺藜尽数磕飞!叮当乱响,火星四溅!
两人一触即分,又同时落地。苗飞落在殿门内侧的香案旁,展昭则挡在通往殿后的甬道口。殿内香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场面大乱!
“展昭?开封府的鹰犬,鼻子倒灵!”苗飞阴恻恻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他身形矮小精悍,一双三角眼闪烁着毒蛇般的凶光,手中已多了一对尺许长、通体乌黑、形如弯月、边缘布满锯齿的奇门兵刃——“鬼牙镰”!镰刃上幽蓝闪烁,显然淬有剧毒。
“阴阳珠交出来!”展昭剑尖遥指,杀气锁死对方。
“嘿嘿,有本事,自己来取!”苗飞话音未落,身形陡然化作一团灰影!双镰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尖啸,一镰如毒蝎摆尾,横扫展昭下盘,一镰如毒蛇吐信,直啄其咽喉!招式阴毒狠辣,速度奇快!
展昭眼神冰寒,巨阙剑悍然迎上!
野马分鬃!剑势大开大阖,刚猛无匹,硬撼横扫的双镰!
白蛇吐信!剑尖陡然加速,后发先至,精准点向啄喉的镰尖!
“铛!铛!” 两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爆射!苗飞只觉双臂剧震,鬼牙镰几乎脱手!展昭剑法之刚猛精妙,远超他预料!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殿内烛火被激烈的劲气卷得疯狂摇曳,将搏杀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佛像金身上,如同上演着一场光怪陆离的皮影戏。
苗飞身法诡异,滑溜如泥鳅,专走偏锋,双镰招招不离展昭关节、要害。毒藤缠树!鬼影掏心!阴毒刁钻!展昭则稳如磐石,巨阙剑如长江大河,刚柔并济!顺风扫叶!天罡指路!守得滴水不漏,攻得雷霆万钧!剑光镰影交织碰撞,叮当之声密如骤雨!
公孙策早已退至殿角一根粗大的蟠龙柱后,混乱中无人注意。他目光如电,紧锁战局,同时左手在宽大的袖袍内飞速动作!几枚特制的乌金弹子无声滑入指间,弹子表面布满细密的倒刺,连着几近透明的天蚕丝线。他指尖灌注内力,看准苗飞被展昭一式分剑翻劈逼得侧身闪避、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
“着!”
公孙策一声低喝!指间乌金弹子化作三道肉眼难辨的黑线,并非射向苗飞,而是射向他身侧左右及身后三方地面!同时,他右手在袖中猛地一拉一抖!
“唰啦啦——!”
一张由数股天蚕丝混编金线、坚韧无比、大如渔网的罗网,毫无征兆地从殿顶藻井的阴影中疾坠而下!网缘缀着沉重的乌金弹子,下落之势迅疾如电!时机、方位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苗飞闪避展昭剑招后,身形将落未落、无处借力的致命空档!
苗飞惊觉头顶恶风不善,骇然抬头!只见一片闪着乌金寒光的巨网已兜头罩下!他怪叫一声,双镰向上急挥,欲斩破罗网!
然而,展昭岂会给他机会?巨阙剑如影随形,剑势陡然一变!执掌权衡!剑光如天秤横架,不求伤敌,只求封死苗飞双镰所有上撩角度!
“铛!” 双镰被巨阙剑稳稳架住!苗飞身形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噗嗤——!”
坚韧的罗网带着沉重的力道,如同天罗地网,将苗飞连同他挥舞的双镰,死死罩在其中!乌金弹子带着强大的惯性,瞬间收紧!倒刺深深扎入他的衣物皮肉!苗飞如同被网住的凶兽,发出不甘的嘶吼,疯狂挣扎,却越挣越紧!天蚕丝混金线坚韧无比,鬼牙镰的锋刃砍在上面,只迸出几点火星!
展昭一步踏前,巨阙剑冰冷的剑尖,已稳稳抵住网中苗飞剧烈起伏的咽喉。
殿内烛火摇曳,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落。香客早已逃散一空,只剩下惊魂未定的知客僧瘫软在地。金身佛像低垂的眼睑,无悲无喜地注视着网中挣扎的猎物。
公孙策缓步上前,玄铁扇轻轻拂去袖上沾染的香灰,目光如古井深潭,望向网中那双充满怨毒与惊骇的三角眼:
“苗飞,阴阳珠何在?磁州逆党,与你…又是如何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