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骨髓,每一次喘息都带出白色的寒雾,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我和小石头瘫在湿滑的石台上,像两条搁浅的鱼,除了颤抖和喘气,几乎动弹不得。
短暂的死里逃生后,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与寒冷。
但理智在疯狂地敲打警钟——不能停!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我强迫自己支起仿佛灌了铅的身体,环顾四周。
这确实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小平台,紧贴着汹涌的暗河。旁边那条随波摇晃的破旧小木船,船桨随意地丢在舱底,证明这里时常有人使用。平台内侧,粗糙的石阶向上延伸,没入阴影之中。
而那片灰蒙蒙的、令人心悸又渴望的天光,正是从石阶的上方弥漫下来。
不是出口直接的光亮,更像是某种反射光,但确确实实是外界的天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雨后的湿润感和……沉闷感。
难道外面是清晨?或者阴天?
“哥……光……”小石头也看到了,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起来,我们上去。”我拉起他,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跄地踏上石阶。
石阶陡峭且湿滑,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越往上走,那灰白的光线越发明亮,甚至能隐约听到极其微弱的、仿佛隔了很厚屏障的风声和某种低沉的嗡鸣。
不像是在野外能听到的自然声响。
心中的期待渐渐被一丝不安取代。
终于,我们爬完了最后一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大的震惊所笼罩——
我们并没有回到地面。
而是来到了一个更加巨大、更加匪夷所思的地下空间!
这是一个广阔得近乎夸张的天然岩洞,穹顶高悬,望不到顶,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弥漫着灰白光芒的幽暗。那光芒并非来自洞口或天空,而是源自岩壁本身和穹顶之上——无数散发着幽绿色、惨白色荧光的苔藓和某种奇异的菌类,它们成片地附着在岩石上,提供了这片地下世界唯一的光源。
光线不足以照亮所有角落,反而营造出无数晃动的、扭曲的阴影,让整个空间显得光怪陆离,诡异非常。
而我们所在的石阶出口,位于这个巨大岩洞一侧峭壁的中部。眼前,是一条沿着峭壁开凿出的、更为宽阔的栈道。栈道向下延伸,没入下方更深沉的黑暗中;向上,则通往岩洞更高处,那里似乎有一些人工建筑的轮廓。
而最让我瞳孔收缩的是——就在我们脚下不远处的岩洞底部,靠近那漆黑水域的地方,竟然存在着一个简陋却繁忙的码头!
码头上挂着几盏防风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可以看到几个地蛟帮打扮的人正在忙碌。他们将那种散发着微弱荧光的青色矿石从几条小船上搬下来,堆放到码头边的几个大木箱里。之前听到的低沉嗡鸣,似乎是某种简陋的起重装置发出的声音,混合着水流声、隐约的说话声和铁器碰撞声,在这巨大的空间里形成低沉压抑的回响。
这里,才是地蛟帮真正的核心运作区域!那个石窟祭坛,或许只是外围的一个诡异前哨!
而我们,就像两只不小心闯进了蜂巢迷宫的老鼠,刚刚从一条险径脱身,却又一头撞进了它们的老巢腹地!
“……”小石头张大了嘴,极致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猛地将他拉回石阶出口的阴影里,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刚刚逃离一个陷阱,又落入一个更大的狼窝!
怎么办?退回去?跳回那条暗河?且不说能否在湍急水流和寒冷中生存,原路返回很可能直接撞上追兵!
留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
我的目光急速扫视,寻找任何可能的机会。
栈道沿着峭壁蜿蜒,除了通往上下,似乎还有一些分支,连接着峭壁上开凿出的一个个洞窟。那些洞窟有的黑着,有的透出微弱的光,像是仓库或者人员的居所。
或许……可以试着沿着栈道向上或向下,找一个地方暂时躲藏,摸清情况?
就在我飞快权衡之际,下方码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像是小头目的人快步从某个洞窟里走出,对着忙碌的帮众大声吆喝了几句什么。距离有些远,风声和水声干扰,听不真切,但那些帮众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拿起身边的武器——鱼叉、砍刀、棍棒——脸上露出了警惕和肃杀的神情。
他们迅速分散开,几个人守住码头的几个入口,另外几人则开始沿着底部的路径,向我们这个方向搜索过来!
同时,更高处的栈道上,也出现了人影晃动,朝下方张望。
被发现了?!
是因为我们跳河动静太大?还是石窟那边的消息已经通过某种方式传过来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走!”我压低声音,拉着小石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向上!
向下是码头和搜索过来的人,唯有向上,栈道更复杂,洞窟更多,或许还有一线隐藏的生机!
我们贴着峭壁,利用岩壁的凹凸和阴影,拼命向上奔跑。脚下的栈道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地方已经松动,踩上去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嘎吱”声。
“在那边!”
“上面!有人!”
下方传来了呼喊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催促声从下方和更高处同时传来!我们被夹在了中间!
眼看就要被合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瞥见侧上方不远处的岩壁上,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那洞口不像其他洞窟有修整过的痕迹,更像是天然形成的裂缝,而且位置十分隐蔽,在一处突出的岩石下方,若不仔细看极易忽略。
赌一把!
我拽着小石头,奋力冲了过去,一头钻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异常狭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尘埃和霉腐气味,仿佛已经废弃了无数年月。
我们拼命向深处挤去,直到感觉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从洞口掠过,渐渐向上追去,才敢停下来,瘫倒在冰冷的尘埃里,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暂时……又躲过一劫?
我剧烈地喘息着,努力让眼睛适应这绝对的黑暗。
慢慢地,能隐约看到一点点轮廓。这里似乎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天然裂缝,地上堆积着厚厚的、松软的不知是何物的碎屑。
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岩壁。
触手并非冰冷岩石,而是一种干燥、酥脆、带着细微孔洞的奇特触感。
我猛地缩回手,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攥紧了我。
这触感……不对!
我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那只几乎要散架的火折子——幸好是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刚才跳水时似乎没有完全湿透。
用力晃了晃,吹了几口气,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的火苗终于艰难地亮起,勉强驱散了身前一小片浓墨般的黑暗。
火光映照下,我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也瞬间明白了那不安的触感和浓烈的霉腐气息来自何处。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我们挤进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岩石裂缝。
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被遗忘了不知多少岁月的……
巢穴。
由无数枯骨、破碎的甲壳、干涸的皮毛以及一种灰白色的、蜂巢状的分泌物堆积、粘结而成的……巨大巢穴!
火光所及之处,尽是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构成物。而那些酥脆带着孔洞的“岩壁”,正是这种混合了骨骼和分泌物的物质!
而在我们脚下,那厚厚的、松软的“碎屑”,则是……风化的骨粉和不知名生物的干涸残骸!
更可怕的是,在火光无法照亮的巢穴深处,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一人多高的椭圆形轮廓,如同巨大的、沉寂的卵,静静地矗立在无尽的黑暗里。
火折子的光芒开始不稳定地跳跃,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我僵在原地,连颤抖都忘记了。
小石头也看到了,他极度的恐惧已经超出了承受极限,连尖叫都发不出,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我们……
闯进了它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