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之后的院落,死寂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满地狼藉已被小圆默默收拾干净,但空气中仿佛仍残留着护卫们带来的肃杀之气和那污物桶散发的、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沈青禾靠坐在冰冷的榻上,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神却异常沉静,如同风暴过后深不见底的寒潭。方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悸尚未完全平复,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被逼至悬崖边缘的清醒。
柳如烟不再满足于试探和施压,她动用了护卫,用了“私熬禁药”这样可大可小的罪名,其目的已昭然若揭——她要的不是沈青禾的安分,而是她的命,并且是尽快地、不留明显把柄地取走她的命。
被动防御,躲藏,已经毫无意义。这间小院不再是庇护所,而是随时可能坍塌的坟墓。
她必须主动出击,将这潭死水搅浑,在混乱中寻找那一线生机。
“小圆,”沈青禾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把那盒‘补品’拿出来。”
小圆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姨娘!您不能……”
“不是要吃。”沈青禾打断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是要让它,‘不小心’打翻。”
小圆愣住了,不明所以。
沈青禾的目光落在那精致的红木锦盒上,眸色深沉:“王妃娘娘屡施恩典,我若一直‘病重’不起,岂非辜负?总该……有所‘回应’才是。”
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她“不得不”走出这间院子,甚至惊动更高层面人物的理由。这盒来自王妃、她屡次推拒的补品,正是最好的道具。
“你去设法透露给看守的婆子,就说我连日昏沉,今日似乎有些回光返照,竟能勉强起身,只是神智依旧不清,对着那盒补品又哭又笑,似乎……极为渴望,又极为恐惧。”沈青禾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然后,在她们可能过来查看的时候,‘失手’将锦盒打翻在地。”
她要将自己“病重癫狂”、“对王妃赏赐之物执念深重”的姿态,做给那些监视者看。这既是一种示弱,也是一种挑衅。她要让柳如烟知道,她沈青禾并非毫无反应的木头人,被逼到极致,也会做出不可控的举动。
打翻王妃赏赐,是失仪,是癫狂的证据,但也可能……是一个将她从这密闭小院中带出去的契机——无论是被带去问话,还是被挪去更“合适”的地方“静养”。
这是一步险棋,是以自身为饵,引诱对手做出下一步动作。她不知道柳如烟会如何接招,可能是更直接的迫害,也可能是……将她置于更多人的目光之下。后者,虽同样危险,却也可能带来变数。
“姨娘,这太危险了!”小圆声音发颤。
“留在原地,是坐以待毙。”沈青禾看着她,目光锐利,“唯有动起来,才有机会。按我说的去做。”
小圆看着沈青禾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已无转圜余地,只得含泪点头。
午后,小圆依计行事。她先是故意在院中洗漱时,对着守婆子唉声叹气,提及沈青禾今日“精神似乎好了些,竟能坐起来了,只是胡话连连,对着王妃赏的盒子又哭又求,看着实在瘆人”。
婆子将信将疑,并未立刻有所动作。
直到申时左右,小圆估摸着时机,在内室制造出一些响动,并惊慌地低呼了一声。一名婆子终究不放心,推开房门探头进来查看。
就在此时,早已准备好的沈青禾,状若癫狂地从榻上扑向桌子,手臂“无意”间猛地扫过那敞开的锦盒!
“哐当——!”
红木锦盒摔落在地,盒盖弹开,里面名贵的血燕和老参滚落出来,沾染上地上的灰尘。沈青禾则顺势软倒在地,伏在散落的补品旁,肩头耸动,发出压抑而破碎的呜咽,仿佛痛惜至极,又仿佛恐惧至极。
那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怔,看着地上狼藉的“御赐之物”,又看看状若疯魔的沈青禾,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什么也没说,迅速退了出去,紧紧关上了房门。
但沈青禾知道,消息一定会立刻传到柳如烟耳中。
她伏在地上,冰冷的青石板贴着她的面颊,散落的血燕散发着淡淡的腥气。她闭上眼,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
饵已抛出。现在,只等鱼儿动起来了。
是夜,果然不再平静。
先是负责内院管事的一个嬷嬷带着两个粗壮婆子前来“探视”,美其名曰查看姨娘病情,实则目光如刀,在沈青禾和小圆身上来回梭巡,又将屋内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甚至比昨夜护卫搜得更细。沈青禾始终蜷缩在榻上,眼神空洞,喃喃自语,对来人毫无反应。
那嬷嬷一无所获,阴沉着脸离去。
紧接着,子时前后,院外隐约传来了压低的争执声。似乎是那两名赵铁云安排的婆子,与另一拨想来换岗或者加强监视的人发生了冲突。
“……赵统领有令,此间由我等负责!”
“王妃娘娘忧心沈姨娘病情,特增派人手,以防万一!你们敢抗命?”
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那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却穿透门墙,清晰可闻。
沈青禾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静静聆听。冲突,意味着权力的博弈,意味着水被搅浑了。
柳如烟想完全掌控这里,但赵铁云留下的人似乎并未完全放手。这微妙的平衡,或许就是她可以利用的缝隙。
她不知道赵铁云是出于何种目的留下这些人——是周承海的命令?还是他个人的维护?但无论如何,这暂时形成了一道脆弱的屏障。
争执声最终平息下去,院外恢复了寂静,但沈青禾能感觉到,看守的力量似乎加强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监视感笼罩下来。
柳如烟接招了,她用更强硬的态度宣告了对这里的控制权。
沈青禾缓缓坐起身,黑暗中,她的眼眸亮得惊人。
第一步,成功了。她吸引了更多的目光,也将潜在的矛盾摆上了台面。
接下来,她需要在这更严密的监视下,找到那个能让她接触到“外界”,或者至少是接触到能打破僵局之人的……机会。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榻边冰冷的木板。
风暴眼已经形成,而她,正身处其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