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彻底停了,黎明前的寒气压榨着世间最后一丝暖意。沈青禾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四肢早已僵硬冰冷,但大脑却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惧过后,陷入一种异样的清醒。
那夜半的叩窗声,如同鬼魅的烙印,深深刻入了她的脑海。不是幻觉,绝非幻觉。那轻微的、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敲击,是冲着她来的。
是谁?目的为何?
若真是李芊芊的人,大可不必用如此诡秘的方式,一封“问病”的帖子,或者直接派个婆子来探视,都更符合侧妃的做派。王妃?似乎也不像,那香囊已由景明“处理”,王妃若有后续,方式应当更迂回,更难以捉摸,而非这般近乎恐吓的深夜造访。
那会是谁?这座王府里,除了明面上的这几方,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势力?他们又为何会对她这个“失宠”、“病中”的替身感兴趣?
一个个疑问像毒蛇般缠绕着她,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但与此同时,一种强烈的、求生的本能也在疯狂滋长。
景明让她做木头,隔绝外界,看似安全,实则将她变成了一个被困在透明笼子里的靶子。暗处的眼睛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她,评估她,甚至像昨夜那样,轻易地靠近、试探、恐吓。
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等待景明不知何时才会给予的“下一步指示”,等待那不知是救赎还是毁灭的“最终审判”,这种将命运完全交托于他人之手的感觉,比死亡本身更让她恐惧。
她必须知道更多。至少,要知道那些窥视的眼睛来自何方。
天光渐渐亮起,灰白的光线透过窗纸,驱散了屋内的浓稠黑暗,却带不来丝毫暖意。送饭婆子的脚步声准时在院门外响起,放下食盒,略一停留,便又踢踢踏踏地走远了。
沈青禾没有像前两日那样立刻去取。她静静地又等了一刻钟,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发麻的腿脚,走到门边。
她拉开一条门缝,冰冷的空气涌入。目光先快速扫过院墙墙头、院门缝隙,确认无人窥视后,才落在门口那个粗木食盒上。
和往常一样,一碗稀粥,一个冷硬的馒头,一碟不见油星的咸菜。
她将食盒提进屋,关上门。却没有立刻用餐,而是将食物取出放在桌上,然后仔细检查起这个食盒本身。
很普通的木质食盒,边缘有些磨损,甚至带着些许油污。里外看起来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她用手指细细摩挲过食盒的每一寸木板,敲击底板和侧板,听声音是否实心。
一无所获。
她有些失望,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对方若要通过食盒传递信息,方式必然极其隐秘,岂是她能轻易发现的?
她拿起那个冷硬的馒头,下意识地捏了捏。触感粗糙结实。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掰开了它。馒头芯里,除了发酵不均的气孔,什么也没有。
她又看向那碟咸菜和稀粥,用筷子慢慢拨弄着,同样毫无发现。
看来,今天并没有“信息”传来。
她坐下来,机械地开始进食。冰冷的食物滑过喉咙,带来一种麻木的饱腹感。胃里填满了,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
一整天,她都处于一种高度警惕的僵持状态。坐在窗边,看似发呆,实则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捕捉着院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风吹草动,鸟雀扑棱,甚至远处隐约传来的仆役交谈碎片,都被她紧张地捕捉、分析,然后又因无法解读而陷入更深的焦虑。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白天似乎减弱了,但并未完全消失。仿佛那双眼睛只是暂时隐藏到了更深的阴影里,耐心等待着下一次时机。
黄昏再次降临,阴沉的天空仿佛又要酝酿新的雨水。沈青禾的心也随着天色一起沉了下去。她害怕夜晚的来临,害怕那死寂中的敲窗声再次响起。
就在她准备提前闩好门窗,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时,院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送饭婆子那种沉重拖沓的步子,而是更轻、更快,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急促。
沈青禾瞬间绷紧了身体,悄无声息地贴近门缝。
脚步声在院门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人将什么东西轻轻放在了门口。紧接着,脚步声迅速远去,很快消失不见。
她的心跳再次失控。等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拉开门。
门口地上,放着一小捆用油布包裹的柴火。像是负责送柴的粗使小厮顺路扔过来的,在这天气转寒的时候,添点柴火也显得合情合理。
然而,静思苑的用度一向被克扣得厉害,这种“顺路”的关怀,从未有过。
沈青禾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迅速将那捆柴火拎进屋里,关上门。
柴火就是最普通的枯枝,粗细不一。油布包也很常见,甚至有些破旧。
她解开捆着柴火的草绳,将枯枝一根根拿起仔细查看。直到拿起倒数第二根稍显粗壮的树枝时,她发现指尖触感有异。
那树枝靠近一端的位置,树皮被人为地刮掉了一小块,露出了浅色的木质,而那木质上,似乎用某种尖锐的东西,极轻地刻了一个符号。
那符号很简单,像是随手划下的两道交叉短线,形成一个歪斜的“十”字,却又不太像,其中一道线的末尾带着一个轻微的钩状弯折。
这是什么意思?
警告?标记?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联络信号?
这符号是给她的吗?还是给……这静思苑里可能存在的、连她都不知道的另一个人?
无数种猜测瞬间涌上心头。这简单的符号,在此刻的沈青禾眼中,却比最复杂的密码更难解读。它背后代表的意图模糊不清,却充满了危险的暗示。
她紧紧攥着那根树枝,冰冷的木质硌着她的手心。
窥视的眼睛,夜半的叩窗,还有这莫名出现的标记……
景明以为将她困在这里就能掌控一切,就能隔绝风险。但他显然低估了这座王府暗流的复杂和诡异。有东西,正绕过他布下的警戒线,悄然渗透进来。
她不能再等了。不能再仅仅做一个被动等待指令的“木偶”。
她必须想办法弄懂这些符号,这些暗示。她必须知道,除了景明,还有谁在暗中动作,是敌是友?
将柴火仔细藏好,尤其是那根刻了符号的树枝,被她用布包起塞在了床榻最隐蔽的缝隙里。
然后,她坐回桌边。目光,第一次主动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落在了那几本她避之不及的医案上。
景明警告她不要试图寻找“额外”的东西。
但此刻,这些医案,或许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可能隐藏着这座王府秘密的载体。苏婉清看过它们,王妃或许也看过……这里面,会不会就有某种钥匙,能帮她解开眼前的迷局?
哪怕只是万一的可能,她也必须尝试。
窗外,风声渐起,呜咽着掠过屋檐。
沈青禾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却坚定地翻开了最上面那本医案的封面。
(第三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