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西南方向的山林间,忽然传来一阵诡异而宏大的吟唱声。那声音非人非兽,带着古老的韵律和某种狂热的虔诚,穿透稀薄的雾气,清晰地传入屯堡。
紧接着,一股浓郁复杂到极致的菌菇香气随风飘来。那香气并非葬神谷菌碑那般纯净的生机之香,也非晶毒菌的甜腥腐臭,而是混合了百千种菌菇的馥郁、辛烈、甚至带有致幻气息的怪香,闻之令人头脑微微晕眩,却又口舌生津。
“是巫教的人!”阿吉脸色一变,猛地跳起来,紧张地望向声音来处,“这唱词...是‘请菌祖傩戏’的开场!他们...他们要在附近摆千菌宴!”
王老五握紧柴刀,啐了一口:“阴魂不散!刚消停一会儿又来!摆宴?摆他娘的丧宴吧!”
沈墨傩面微抬,数据流扫描远方:检测到大规模高能量菌类聚合反应。能量性质:混乱、掠夺、具有强烈精神诱导性。目标:似欲通过仪式抽取此地残存地气,滋养其菌宴,并可能引爆不稳定之地脉疤痕。
“冲我们来的。”王老五咬牙。
果然,那吟唱声越来越近,山林间影影绰绰,出现无数身影。并非大军压境,而是许多身着繁复黑色傩袍、戴着狰狞菌菇木雕面具的巫教徒,抬着数百口巨大的、雕刻着诡异菌纹的黑陶瓮,步伐整齐地向着屯堡逼近。
每口黑陶瓮中都盛满了各式各样色彩艳丽、形态怪异的菌菇,正在咕嘟咕嘟地沸腾着,散发出那霸道的香气。菌汤翻滚间,竟隐隐形成各种扭曲的虫豸、人面虚影,显得邪异非常。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瘦、戴着赤红色“血伞菇”面具的祭师,他手中高举一柄骨杖,杖顶镶嵌着一颗不断搏动的、七彩斑斓的菌核。
“奉菌祖之命,行千菌大宴!”祭师的声音透过面具,变得嘶哑而充满蛊惑力,“此地地气已污,合该为我圣宴资粮!尔等若皈依,可尝一碗,得享极乐;若抗拒,便化为宴中一菌,永世不得超生!”
黑陶瓮中的菌汤沸腾得更加剧烈,香气几乎化为实质,如同触手般向屯堡蔓延而来。所过之处,残存的草木迅速枯萎,地气被强行抽走,连那暗红的地脉疤痕都似乎被其吸引,搏动加快。
巫教竟是要趁火打劫,以这邪异的千菌宴,强行吞噬一切,包括那危险的地脉疤痕能量!
“欺人太甚!”王老五怒吼,却感到一阵无力。对方并非强攻,而是这种诡异的仪式性的吞噬,让人难以着力。
阿吉焦急道:“千菌宴是巫教最高等级的‘菌傩药膳’之一,能强行同化吸收范围内的地气与生机!必须打断他们,或者...或者我们也摆出能抗衡的‘宴’!否则等地气被抽干,地脉疤痕失去平衡爆炸,大家都完蛋!”
“我们也摆宴?”王老五看着一片狼藉的屯堡,苦笑,“拿什么摆?就剩点冷掉的糊锅巴了!”
一直沉默的沈墨,目光扫过广场边缘。那里还散落着之前引雷后废弃的、部分破损的铜锅,以及一些寨民慌乱中遗落的、未来得及吃的干粮饼子和少许咸菜。甚至还有李账房那掉在地上、撒了一半的“防石粉”布包。
数据流急速推演:能量不足,无法正面抗衡。需以弱胜强。民俗仪式对抗,核心在于“意”与“信”。可效仿,但需核心引信。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哑童力腰间那个不起眼的、之前用来装酸汤的旧皮囊上。皮囊早已干瘪,但底部或许还残留着几滴未能倒尽的、混合了王石头酸汤、哑童力热血、以及菌碑残灰的沉淀物。
那几乎是他们目前所能找到的、蕴含“九山盟”意志的最后一点东西。
“起宴。”沈墨忽然开口。
“什么?”王老五和阿吉都愣住了。
“百菌宴,对他们千菌宴。”沈墨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指向那些废弃铜锅、干粮、咸菜、甚至李账房的毒粉,“凡能入口之物,皆为宴材。心意所至,便是药膳。”
王老五先是愕然,随即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焕发出一种豁出去的狂热:“对!他娘的!摆宴!咱们九山盟的宴,就算只有一口锅、一把米,也不能输了阵仗!这是文化战!石头哥要是在,肯定这么干!”
他立刻吼叫着,让还能动的寨民把那些破烂铜锅搬过来,把能找到的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扔进去,加点井水(小心翼翼避开毒菌区域),架在快要熄灭的火堆上煮。
场面寒酸得可怜:几口破锅,里面是浑浊的汤水,漂浮着干硬的饼渣、发黑的咸菜、甚至还有几根不知谁扔进去的草根。与对方那数百口香气扑鼻、菌菇丰富的黑陶瓮相比,简直是乞丐与帝王的区别。
巫教那边传来一阵哄笑,那血伞菇祭师更是轻蔑地摇头。
但王老五不管不顾,他学着记忆中王石头熬汤时的样子,神色肃穆,用一根木棍搅拌着破锅里的“汤”,甚至低声哼起了不成调的、王石头以前常哼的采菌歌谣。
阿吉也被这气氛感染,掏出虫囊里最后一点能增鲜的草药粉末撒了进去。
李账房看着这近乎儿戏的对抗,撇撇嘴,偷偷往后缩,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找机会向巫教投降,说不定还能混碗真正的菌汤喝。
然而,当王老五将哑童力那旧皮囊里最后几滴沉淀物倒入锅中时,奇迹发生了。
那浑浊的汤水,猛地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乳白色光芒!
虽然微弱,却带着葬神谷菌碑的纯净、王石头酸汤的炽烈、哑童力热血的执着、以及九山盟残存的不屈意志!
这丝光芒,竟勉强在对方那滔天的香气压迫下,撑开了一小片属于他们的领域!
“百菌宴,成!”王老五嘶声大吼,尽管他的“百菌宴”寒碜得只有“杂烩一锅”。
“可笑!螳臂当车!”血伞菇祭师冷笑,骨杖一挥,“菌祖吞天!”
数百口黑陶瓮同时爆发出冲天邪光,菌汤沸腾如怒海,千种菌菇的虚影混合着掠夺来的地气,化作一头庞大无比、色彩斑斓、狰狞无比的菌菇巨兽虚影,张开巨口,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猛地扑向屯堡那口破锅散发出的微弱白光!
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连锅带人一口吞没!
所有寨民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王老五目眦欲裂,却死死站在锅前,不肯后退半步。
就在这悬殊的力量即将对撞的刹那——
一直缩在后方的李账房,看着那扑来的、由无数珍贵菌菇和地气组成的巨兽虚影,尤其是看到虚影中翻滚的几颗他认得出的、据说能延年益寿的“血灵芝”和“玉髓菇”的虚影时...
贪婪瞬间压倒了对巫教的恐惧!
“妈的!拼了!吃一口好的就够本!”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竟然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前方,猛地从侧面窜出,如同饿死鬼投胎般,张开双臂,扑向那菌菇巨兽虚影的边缘,张开嘴狠狠就是一咬!
他还真“咬”下了一小块由精纯菌灵气构成的“虚影”!
“嗝——!”李账房猛地吞下那口灵气,满足地打了个响嗝。
但下一秒,他脸色骤变!因为他吞下的那口“美味”里,竟然混杂了大量从地脉疤痕中掠夺来的、尚未被完全转化的狂暴晶粉和佛力残渣!
“呃啊啊啊!疼!肚子疼!”李账房猛地捂住肚子,在地上翻滚起来,脸色瞬间变得七彩斑斓,他猛地一张口——
“嗝!噗——!”
竟然打出一个响亮的嗝,喷出一大股浓郁呛人、闪烁着七彩光芒的晶粉!
这口晶粉不偏不倚,正好喷在了那菌菇巨兽虚影的核心之处!
仿佛热油滴入了冰水!
那由纯粹菌灵气和地气构成的巨兽虚影,本质上追求的是“纯净”的吞噬与同化,突然被这口极度混乱、污秽、且蕴含佛力残渣(对邪术有克制) 的晶粉喷中,瞬间发生了剧烈的能量冲突!
嘶啦——!
巨兽虚影内部猛地爆发出混乱的七彩光芒,结构变得极不稳定,发出痛苦的嘶鸣,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
而就在这停滞的瞬间,屯堡这边那口破锅中,那丝微弱的乳白色光芒,却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猛地暴涨!
它并非强攻,而是如同最坚韧的菌丝般,缠绕、吸收、同化起那巨兽虚影因内部冲突而逸散出来的、相对纯净的菌灵地气!
破锅中的“杂烩汤”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郁、芬芳起来,虽然依旧简陋,却散发出一种勃勃生机!
此消彼长!
巫教那边的千菌宴阵法瞬间失衡!数百口黑陶瓮剧烈震动,不少当场炸裂,滚烫的菌汤泼洒出来,烫得那些巫教徒惨叫连连!
“噗!”为首的血伞菇祭师更是受到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是谁破了我的圣宴?!”
菌菇巨兽虚影哀嚎着消散。
而屯堡这边,那口破锅中的汤却沸腾着,散发的白光不仅稳固下来,甚至反哺而出,如同甘霖般洒落,暂时进一步稳定了那躁动的地脉疤痕,连哑童力脸上的灰败都似乎减退了一分!
九山盟的“百菌宴”,竟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赢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打嗝喷晶粉的李账房,说不出话来。
李账房自己也傻眼了,他忍着肚子剧痛,看着周围人惊愕的目光,又看看那锅突然变得香喷喷的汤,下意识地又冒出一句:“嗝......这、这菌...有毒!赔钱!巫教得赔我钱!”
然而,还不等众人从这荒谬的胜利中回过神来,那被吸收了大量菌灵地气而暂时稳定的地脉疤痕深处,因李账房喷出的那口特殊晶粉的渗入,似乎又发生了新的未知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