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小玲猛地回神,摇摇头,声音跟蚊子哼似的:“没……没事。”说完,起身就要回屋。
“站住。”雷大炮发话了,他放下酒杯,打量着闺女,“耷拉着个脸,给谁看呢?有事说事!”
雷小玲咬着嘴唇,眼圈微微有点红,憋了半天,才带着哭腔冒出一句:“……说了有啥用?高考……高考停了!缩招了!我们老师说了,今年全国就招十几万人,比去年少了一大半还多!我……我还有什么指望?”
这话像一块凉水泼进了热油锅,桌上顿时安静了。
徐兰手里的筷子“啪嗒”掉桌上:“啥?停招?缩招?不能吧?前两年不还说扩大招生吗?”
“妈!那是老黄历了!”雷小玲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现在不一样了!老师说了,像我们这种普通家庭的孩子,没门路没背景,成绩就算还行,也基本没啥希望了!完了……全都完了……”她说完,捂着脸跑回了里屋。
饭桌上一片死寂。连最闹腾的雷小燕都乖乖闭了嘴,小心地看着大人的脸色。
徐兰慌了神,看向雷大炮:“他爸,这……这可咋整啊?小玲学习一直不差,就指着能考上大学……”
雷大炮眉头拧成了铁疙瘩,闷头灌了一大口酒,辣得他直咧嘴,重重叹了口气:“妈的!这叫什么破事儿!老子就知道,念书……念书有啥用?到头来还不是……”
“爸,话不能这么说。”二蛋开口打断了父亲的话,他脸色也挺凝重,但眼神里没那么多慌乱,“政策变了,路没全堵死。大学上不了,咱就不能想别的辙了?”
“别的辙?啥辙?”徐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二蛋,你脑子活,快给你妹妹想想办法!”
二蛋没立刻回答,扒拉完最后一口饭,起身:“我先去看看小玲。”
里屋,雷小玲正趴在床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二蛋拉过凳子坐下,也没劝,就那么等着。
过了一会儿,哭声小了,二蛋才开口,声音不高:“哭要是有用,我天天对着轧钢厂哭穷去。”
雷小玲抽噎着:“……那你说……我能怎么办?下乡插队?我才不想去呢!”
“谁让你下乡了?”二蛋啧了一声,“脑子一根筋。大学门槛高了,咱就不过桥了?旁边没小路啊?”
“啥小路?”
“技校啊!”二蛋一拍大腿,“轧钢厂技工学校,今年不是要招一批吗?学门手艺,出来就是正经工人,待遇也不差!不比那些下了乡,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城的强?”
雷小玲抬起头,眼睛哭得红肿,却亮起一点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技校……那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啊。听说名额更少,挤破头!而且……而且那是学技术,都是男的去的多,我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咋了?”二蛋眼睛一瞪,“三八红旗手还是女的呢!钳工电工你干不了,检验员、绘图员、保管员,这些轻省技术岗,不要女的?再说了,你哥我是干啥吃的?”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轧钢厂技校那点事儿,门清!他们考啥?无非就是点基础文化课,加上点简单的技术常识。文化课你底子不差,技术常识……嘿嘿,包我身上!”
雷小玲将信将疑:“你……你有办法?”
“把那个‘吗’字去了!”二蛋胸脯拍得山响,“你等着!”
接下来的日子,二蛋可真上了心。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翻出当年中专的课本和笔记,又结合轧钢厂的实际,熬了几个通宵,整理出了一本厚厚的、手写的《轧钢厂技工考试宝典》。里面用大白话和举例子的方式,把那些枯燥的技术原理、安全规程、常见工具使用讲得明明白白,甚至还总结了不少顺口溜和“考试秘籍”。
“瞧见没,‘公差配合像蒸馍,松了漏气紧了裂!’这好记吧?”
“记住咯,量具使用‘轻拿轻放对零位,读数视线要垂直’!”
“电路图别怕,就把它当成迷宫图,顺着线找!”
二蛋把自己那点“老六”式的理解方式全用上了,连比划带表演,给雷小玲开小灶。雷小玲一开始还抵触,觉得这不是“正统学问”,可听着听着,发现还真挺容易记住,比死记硬背强多了。
光有理论还不够,二蛋还搞来了“教具”。找了个旧自行车轮子固定起来,旁边用木头做了个能前后移动的刀架,让雷小玲练习“车床”操作的手感和空间想象。虽然简陋得可笑,但起码有了点实操的概念。
理论实操都抓了,二蛋心里清楚,最关键的一环还没打通——名额。
这年头,好一点的技校名额,比大学名额还紧俏,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光成绩好,不一定管用。
这天,二蛋拎着个小布口袋,溜达到了轧钢厂技校招生办公室附近。他没直接进去,而是在外面转悠,观察着进出的人。等到瞅见招生办主任老钱推着自行车出来,准备下班回家时,他才快步迎了上去。
“钱主任!钱主任留步!”二蛋脸上堆起热情又不失礼貌的笑。
老钱推了推眼镜,看着眼前这有点面生的小年轻:“你是?”
“钱主任,我是咱厂维修车间雷师傅家的老二,雷二蛋。”二蛋自报家门,先把老爹的名头抬出来,“有点小事,想麻烦您一下。”
老钱一听是雷大炮的儿子,脸色缓和了些。雷大炮厂里老师傅,技术好,人也耿直,有点面子。
“啥事啊?”
二蛋把手里那小布口袋递过去,压低声音:“钱主任,听说您家小孙子最近胃口不太好?这点自家磨的精白面,熬点糊糊最养人,您拿着尝尝鲜。”
老钱一愣,下意识地想推辞,但那口袋里的面粉看着确实细腻诱人,这年头可是稀罕物。他犹豫了一下:“这……这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二蛋顺势把口袋塞到他车筐里,“街里街坊的,一点心意。主要是我妹妹,雷小玲,今年想报考咱技校,女孩子家,就想着学门踏实手艺,将来也好为厂里做贡献。这孩子笨是笨了点,但肯下功夫,这是我帮她整理的复习资料,您要是有空,帮着看看,指点指点?”
话说到这份上,东西又不算太贵重,理由也冠冕堂皇,老钱实在不好再推辞。他接过那本厚厚的、字迹工整的“宝典”翻了翻,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复习资料,做得可比厂里发的那些油印材料详实多了,还特别接地气。
“嗯……看着是用了心的。”老钱点点头,把资料收下,“行,我回头看看。报考的事儿,还得看考试成绩和体检结果,符合条件,厂里都会考虑的。”
“哎哟!那可太谢谢您了钱主任!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二蛋千恩万谢,目送老钱骑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