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兰小心翼翼地把报纸剪下来,贴在了家里那本《雷家度荒全记录》里,见人就显摆:“瞅见我儿子没?上报纸啦!救了老多粮食了呢!”
雷大炮呢,则捧着报纸,找隔壁院的老棋友下棋时,特意把登了报道的那一面朝外,就怕别人看不见。
再看那粮库里,那套“土法除湿系统”还在不停地运转着。小伙子们还是轮流蹬着自行车,给那些沉默的粮囤送去干燥的风。
偶尔有铜铃因为局部湿度变化暂时不响了,立马就会有人过去特别照顾一下。风穿过用废胶片卷成的通道,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就好像在唱着一首关于生存和智慧的歌,虽然不太好听,但却非常重要。
粮库除湿的事儿上了《北京日报》,雷二蛋这下可算是出了大名了,从厂区胡同一直传到了市里。
徐兰这几天走路都带风,街道办王主任更是天天夸,说她们老雷家不光是“五好家庭”,还是“技术救国”的模范呢。连带着 97 号院也跟着沾光,邻居们说起这事儿,那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三分。
可二蛋自己个儿,美了没两天,就又琢磨上别的事了。
报纸上的虚名不能当饭吃,眼瞅着粮荒还没彻底过去,家里饭桌上依旧见不着多少油星。他工程师那点定量,补贴家里也是紧巴巴。
这天周末,他猫在工具角里,正对着个破旧的汽车蓄电池发呆,琢磨怎么利用这废料里的铅板做个更高效的捕鼠电极,院门外传来一个清亮又带着点急切的女声:
“二蛋同志?雷二蛋同志在家吗?”
二蛋探头一瞧,是街道办新来的干事苏梅。苏梅是王主任的远房侄女,高中毕业,分配来街道帮忙,人长得清秀,做事也利落,就是脸皮薄,平时见人说话容易脸红。这会儿她推着辆二六女式自行车,车把上挂个布兜,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脸颊红扑扑的,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
“苏干事?咋了?有事儿?”二蛋拍拍手站起来。他对这姑娘印象不赖,有文化,没架子,关键是上次街道组织除四害,她没像别人那样嫌他鼓捣的声波驱鼠器“瞎胡闹”,反而挺好奇地问东问西。
苏梅看见二蛋,像是松了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声音细细地说:“二蛋同志,区里刚拨下来一小批救济粮,是给几户特别困难的孤寡老人的。王主任让我赶紧核对一下名单和数目,挨家送过去。可……可这其中有几户住得偏,在城南边窑坑那片,路我不太熟……王主任说你对那片熟,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带个路?”
她越说声音越小,眼神有点躲闪。让一个年轻姑娘独自去那片人员杂乱的地方,确实有点怵。
二蛋一听是给孤寡老人送救济粮,正事,没犹豫:“成!没问题!那片我熟,小时候掏鸟窝常去!你等会儿,我推车子!”
他回屋跟徐兰打了声招呼。徐兰正纳鞋底,一听是跟苏梅一起去送粮,眼睛顿时亮了,忙不迭地摆手:“快去快去!帮苏干事把事办妥了!路上照应着点!不着急回来啊!”那语气里的热切劲儿,让二蛋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二蛋推出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二八,跟苏梅一前一后出了胡同。
城南窑坑那片,以前是砖窑厂取土留下的坑洼地,后来慢慢搬来些外来户、困难户,窝棚矮房搭得乱七八糟,路也坑洼不平。两人骑着车,七拐八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和煤灰混合的味道。
苏梅车技一般,在土坷垃路上骑得歪歪扭扭,二蛋时不时得停下来等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二蛋同志,你真厉害,粮库那事儿报纸上都登了。”苏梅小声说,带着佩服。
“嗐,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了。”二蛋习惯性胡诌,心里却有点美。
“才不是呢,那是真本事。王主任都说,你那脑子怎么长的,净是稀奇古怪又顶用的点子。”
“没办法,肚子里的馋虫逼的,不想点辙,咋混饱饭?”二蛋嘿嘿一笑。
送了几家,布兜里的粮食渐渐少了。那些孤寡老人拉着他们的手,千恩万谢,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花,让两人心里都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最后一家,住在最里头一个低矮的窝棚里,是个无儿无女的老太太。送完粮出来,天色已经擦黑了。
“总算送完了。”苏梅松了口气,擦了把汗,“谢谢你了,二蛋同志。”
“客气啥,应该的。”二蛋看了看天色,“咱得快点了,天黑透了这路更不好走。”
两人推着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眼看就要走出这片杂乱区域,走到相对开阔的土路上了,旁边一个半塌的破墙垛子后面,突然黑影一闪,蹿出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瘦高个,一脸痞气,后面跟着两个歪瓜裂枣的跟班,拦住了去路。
“哟,哥几个,这是送温暖来了?”瘦高个歪着嘴,眼睛贼溜溜地往苏梅车把上那个还没完全瘪下去的布兜上瞄,“还有剩的吧?哥几个饿了一天了,发扬发扬风格?”
苏梅吓得脸唰一下就白了,下意识地往二蛋身后躲,手紧紧抓住了二蛋的衣角。
二蛋心里也是一紧,但面上没露,把自行车一横,挡在苏梅前面:“几位,这是街道给孤寡老人的救命粮,都送完了。兜里就剩点麸皮渣子了,不值当。”
“呸!骗谁呢!”旁边一个矮胖子啐了一口,“老子看见你们从赵婆子家出来了!她一个孤老婆子能吃多少?肯定有剩!识相点拿出来!别逼哥几个动手!”
瘦高个往前逼近一步,眼神凶狠:“小子,看你也是个工人老大哥,我们不为难你。把粮食和这女同志的车留下,你麻溜儿滚蛋!不然……”他从后腰摸出半块砖头。
二蛋心里骂了声娘,知道碰上硬茬了。这荒郊野地的,喊人都没用。他眼角余光扫着四周,脑子里飞快转着。硬拼肯定吃亏,跑?苏梅肯定跑不快。
他一边慢慢把自行车往后退,一边用身体护着苏梅,嘴里试着周旋:“几位,都是苦哈哈,何必呢?我这还有几张粮票,要不……”
“少废话!粮票我们要,粮食和车也要!”瘦高个不耐烦了,举着砖头就逼上来。
眼看那砖头就要砸下来,二蛋猛地把自己那破二八自行车往前一推,撞向瘦高个,同时大吼一声:“苏梅!快跑!往大路上跑!”
苏梅吓傻了,没动。
瘦高个被自行车绊了一下,骂骂咧咧地站稳。另外两人趁机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