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兰都看傻了,手摸着那料子:“这……这是那油布?咋变的?这颜色……”
“茜草根加明矾媒染,加热固色!防水防皱还挺括!”二蛋得意洋洋,“妈,您再瞧这个!”
他又掏出几个亮闪闪的纽扣。那纽扣圆溜溜,闪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上面还有细细的螺旋纹路。
“这又是啥做的?哪来的钱买这好扣子?”
“买?咱可没钱!”二蛋嘿嘿一笑,“废料库捡的报废轴承里的滚珠!我磨了一晚上,抛光!怎么样,像不像银扣子?”
徐兰穿上这身“拼凑”出来的礼服,站在镜子前(一块破玻璃后面贴了层锡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合身,挺括,颜色大气,那“银扣子”和“蕾丝边”画龙点睛。这身行头,别说全厂大会,就是去市里开会,也绝不掉价!
“二哥!你太神了!”小玲小燕惊呼。
雷大炮围着转了两圈,啧啧称奇:“好小子!这脑子咋长的?”
徐兰眼圈有点红,摸着那光滑的“面料”和冰凉的“银扣”,心里头百感交集。儿子这是把她这点面子,看得比啥都重啊。
表彰大会现场,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当徐兰穿着这身独一无二的“技术牌”礼服,跟着儿子一起走上主席台时,底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和议论。
“瞧徐兰同志这衣服,真精神!啥料子的?没见过……”
“看着像呢子,又不像,亮闪闪的,真好看!”
“那扣子,是银的吧?雷工程师家底可以啊!”
“啥家底,肯定是二蛋又搞啥新技术了……”
杨厂长给二蛋戴大红花,发奖状。轮到徐兰时,看着这位衣着体面、笑容温婉的模范家属,也是连连点头:“徐兰同志,培养了好儿子啊!瞧这精神面貌,就是我们工人阶级家属的榜样!”
徐兰站在台上,听着下面的夸奖,看着儿子胸前的大红花,感觉脸上倍有光彩,腰杆挺得笔直。
轮到二蛋发言了,他走到话筒前,清了清嗓子,看了眼台下好奇的工友们,又瞥了眼身边穿着“油布霓裳”的老妈,那股子“老六”劲儿又上来了。
他嘿嘿一笑,指着自己胸前纸糊的大红花(物资紧缺,真花没有),又指了指老妈的衣服,来了句:
“同志们,杨厂长给我戴这大红花,是荣誉!但我妈说了——”
他故意顿了一下,全场安静。
技术,对于咱们工人阶级来说,就如同那最闪亮、最体面的真绸缎一般!它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的尊严所在!
当这句话从台上响起时,台下先是安静了一秒,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然而,仅仅是一瞬间,紧接着便是如雷般的掌声和叫好声!这声音如同汹涌的海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久久不能平息。
徐兰站在一旁,听着儿子的这番话,看着台下那沸腾的人群,心中原本关于衣服料子的最后一丝别扭,也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她的眼中只剩下满满的骄傲和欣慰,那是对儿子的认可,也是对他所付出努力的肯定。
表彰大会的热潮还未过去两天,97 号院门楣上“五好家庭”的红纸都还没来得及贴稳当呢,雷二蛋这个名号就已经在厂区和这片胡同里彻底打响了。如今,街坊邻居们见到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随意地喊他“二蛋”了,而是都客客气气地尊称一声“雷工”。那一声声“雷工”,不仅代表着对他技术的认可,更包含着对他的尊重和钦佩。
就连徐兰走在街道办的时候,也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善意和赞赏,纷纷夸赞她养了一个如此出色的儿子,称她是“技术模范家属”。这让徐兰的腰杆都比以往挺直了三分,走起路来也更加自信和从容。
雷二蛋自己呢,该蹲门槛儿啃窝头还啃窝头,该鼓捣他那点代食品小炉子还鼓捣,就是偶尔摸着厂里新发下来的、盖着红戳的工程师证,嘴角会忍不住咧到耳朵根。美!是真美!但美完了,该琢磨的事儿一点没少。困难时期还没过去,家里饭桌上不见荤腥,爹妈脸上缺油水,俩妹妹正长身体,这工程师的名头不能当饭吃。
这天下午,二蛋正猫在他那工具角里,琢磨怎么用废轴承和皮筋做个简易的捕鼠夹子,院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铃铛响,紧跟着就是一个有点耳熟的公鸭嗓:
“雷工!雷二蛋同志在家吗?”
二蛋探出头一瞧,哟,这不是区里粮食局的办事员小赵吗?上次来统计粮本的就是他。这会儿小赵一脸急火火,脑门子上全是汗,自行车都没支稳当就窜了进来。
“赵干事?咋了这是?火上房了?”二蛋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
“比火上房还急!”小赵一把拉住二蛋的胳膊,气都喘不匀,“雷工,快,快跟我走一趟!区中心粮库!出大事了!”
又是“出大事了”?二蛋心里一咯噔,这词儿听着就瘆人。可粮库能出啥技术问题?总不能是粮囤子塌了吧?
“您别急,慢慢说,粮库咋了?”
“霉!发霉了!”小赵捶胸顿足,“好几个大仓,存着上万吨备战备荒的救命粮!这几天检查,发现底下几层的包谷、麦子,摸着潮乎乎的,闻着都有股霉味儿了!这要是全霉了,咱区得有多少人断顿啊!主任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粮库霉变?二蛋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年头,粮食比金子还金贵!
“找农技站啊?或者有经验的老农?”二蛋下意识地说。
“找了!都没啥立竿见影的好法子!”小赵压低了声音,“主要是里头湿气排不出去!粮堆太厚实,捂得严严实实,这天气又返潮……主任听说您焊好了轧机,点子多,技术好,死马当活马医,让我务必请您去瞧瞧!万一……万一有办法呢?”
得,又是“死马当活马医”。二蛋算是发现了,自己现在专治各种“医不好”的死马。
人命关天,还是粮食大事,二蛋不敢怠慢,回屋抓了件外套,跟徐兰打了声招呼:“妈,区粮库有点技术问题,我去看看!”推上自行车就跟小赵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