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她猛地伸手,抓过桌上那本《俄语入门》,哗啦哗啦,几下就撕成了好几半,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别撕啊!”徐兰惊呼一声。
小玲满脸怒容地将那本被撕烂的书狠狠地扔到地上,仿佛那是她所有的愤恨和不满的宣泄口。她用袖子狠狠地擦拭着眼睛,似乎想要抹去那不争气的泪水,但它们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抬起头,小玲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二蛋身上,那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却被泪水模糊,声音也带着明显的哭腔,但却异常清晰:“我考中专!就考机械制造!等我学出来,一定要给响响造个真坦克开!”
夜幕渐渐降临,天边的最后一丝余晖也被黑暗吞噬。屋内的灯光亮起,照亮了这个小小的房间。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刚刚用过晚餐,碗筷已经被撤走,桌子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晚的氛围有些异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凝重的气息,不再像前两天那样紧张压抑,反而多了几分郑重其事的味道。
雷大炮轻咳一声,似乎是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后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向那口对他来说无比珍贵的工具箱。这口工具箱与他的年纪一样久远,边角处都已经被磨得发亮,上面还挂着一把铜锁,仿佛在诉说着它的历史和主人的珍视。
雷大炮摸索出钥匙,轻轻插入锁孔,只听“咔哒”一声,铜锁应声而开。他打开箱子,在里面翻找着什么,那动作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不像是在找工具,倒更像是在摸索一件珍贵的宝贝。
最后,他捧出个东西,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长条状。他走回桌边,小心翼翼地把油布一层层揭开。
里头是一把游标卡尺,钢制的,看着就有些年头了,但保养得极好,刻度清晰,闪着幽冷的微光。和厂里常见的国产货不一样,造型更显精悍,上面还刻着些外文字母和花纹。
“瞅见没?”雷大炮把卡尺轻轻放在桌子正中,像放下一件圣物,“德国货,一九三八年产的。好东西啊。”
一家人的目光都聚在那把卡尺上。
“那会儿,我才刚进厂没多久,还是个学徒。”雷大炮声音低沉了些,带着点回忆的模糊,“我师父,嘿,那才是真牛人!这卡尺,就是他老人家传给我的。知道怎么来的不?”
小燕眨巴着眼:“买的?”
“买?”雷大炮哼了一声,“那年头,兵荒马乱的,这玩意儿比金条还稀罕!是师父他老人家,用整整五十个白面馍馍,跟一个败退下来的德国工程师换的!五十个白面馍馍啊!那时候能救活多少人命!”
他手指摩挲着冰凉的尺身,眼神有点飘:“师父说,干咱这行的,手艺是命,家什是胆。手里没件靠谱的家伙,心里就没底,干不出精细活儿。这卡尺,陪了他小半辈子,又陪了我大半辈子。铣过多少齿轮,量过多少公差,救过多少急……它身上,沾着咱手艺人的魂儿。”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油灯的光晕,落在二蛋脸上:“你小子,脑瓜活,点子多,厂里领导现在也看得起你。往后,这家,这技术,得你扛起来了。”
他把卡尺往二蛋那边推了推:“今儿个,这老家伙什,传给你了。别给我丢人。”
二蛋没立刻伸手。他看着那把沉甸甸、浸着两代人岁月和手艺的卡尺,脸上的嬉笑收敛得干干净净。他站起来,挺直了腰板。
“爸,”他开口,声音有点哑,“东西我收了。胆,我也有了。”
他转身也回了自己那屋,片刻功夫,拿了个细长的木盒子出来。盒子没上漆,露出木头本来的纹路,打磨得光滑。
他把木盒子放在德国卡尺旁边,打开。里面红绒布衬底上,躺着一支怪模怪样的“笔”。说它是笔,因为它一头是削尖的绘图铅笔芯。可笔身又是黄铜的,上面刻着精细的刻度,分明是把小尺子。笔帽也不是普通的笔帽,是个小旋钮,拧下来,里头藏着个极小的、能拨动的算盘珠,像是用来做简易计算的。
“这啥?”雷大炮眯着眼看。
“三用工具笔。”二蛋拿起来,演示着,“画图、测量、估算个大概数,一支笔全搞定。我自己瞎琢磨的,方便揣身上,随时用。”
他把这支笔轻轻放在那把德国卡尺旁边。老的沉稳厚重,新的精巧实用,并排躺在桌上,像是一种沉默的交接。
“老家伙踏实,新玩意儿灵巧。”二蛋看着他爸,“咱手艺人的路,就是这么一代代往前走。您传给我的,我攥紧了。我琢磨出来的,也算没给您丢份。”
雷大炮看着那支笔,又看看儿子,没说话,嘴角却慢慢向上扯了一下,伸手重重拍了拍二蛋的肩膀。
一直扒在桌边看热闹的小燕,忽然把手里的本子递到二蛋面前,小脸兴奋得发红:“二哥!二哥!我的磁铁实验报告写完了!你看!我长大了要造一个……造一个‘吸星大法机’!把全世界的废铁都吸过来,炼成好多好多新锅新盆!”
全家人都是一愣,随即爆出一阵大笑。连雷大炮都忍不住哈哈了两声,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松快了。
徐兰笑着抹眼角:“还吸星大法机?你先别把咱院里的锅再吸跑就阿弥陀佛了!”
春梅抱着响响,笑得直抖。小玲也捂着嘴笑。
二蛋小心翼翼地接过小燕递过来的“报告”,那上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磁铁和夸张的机器,仿佛是一个充满奇思妙想的世界。他仔细端详着,虽然这些图案看起来有些稚嫩和不规范,但却透露出小燕对科学的浓厚兴趣和无限想象力。
二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微笑着对小燕说:“嗯,志向很远大啊!目标也很宏伟呢!哥非常支持你!不过呢,在追逐这些伟大目标之前,你得先把磁极和磁力线这些基础知识给我搞明白喽!”
小燕听了,用力地点点头,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期待。
此时,太阳渐渐西沉,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西墙头上,不再像晌午时分那样炽热,而是变得暖和和的。院子里那棵古老的枣树,它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仿佛是一个沉默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