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工拿着手电往里照了照,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从哪下手啊……”
二蛋没说话,也打着手电,仔细地看着那些错综复杂的线路和元件。手电光缓缓划过,照亮那些冰冷的金属和彩色的绝缘皮,在黑暗中留下移动的光斑。
确实让人头皮发麻。但这景象,反而奇异地激起了二蛋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苏联专家能搞明白,我们为啥不行?不就是一堆线路和零件吗?拆开了,捋顺了,总能弄明白!
他想起刚才总工的话——“敢啃硬骨头”。
嘴角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
“王工,”二蛋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有点回音,“我看,咱得先找俄文翻译,把能查的标识先查出来。再找最早接触这设备的老工人,了解点基本情况。然后,我得把它电路图大概测绘出来,一点一点捋……”
王工看着他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畏惧,只有跃跃欲试的专注和兴奋。他心里叹了口气,又有点欣慰,点点头:“行!就按你说的思路来!明天我就去协调人手!”
回到家,饭桌上,二蛋把这事跟家里说了。
徐兰一听就急了:“啥?苏联专家跑了?让你去修那谁都不敢碰的铁柜子?哎呦喂!这要是修不好可咋整?担多大责任啊!”
雷大炮却把酒杯往桌上一顿,眼睛一瞪:“慌什么!厂里让干,就说明看得起咱儿子!这是重任!是信任!”
他饭也不吃了,起身就钻进里屋,翻箱倒柜半天,捧出个小木盒子出来。打开盒子,里面是厚厚的黄油纸,剥开几层,露出几个锃光瓦亮、保存完好的大型轴承。
“瞅见没?”雷大炮拿起一个,语气带着自豪,“哥萨克牌!正宗的苏联货!爹当年在援建项目上,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本想留着当传家宝。现在,给你了!”
他把轴承塞到二蛋手里:“拿去!拆了!研究了!看看老毛子这玩意儿到底咋做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爹相信你,准行!”
那轴承沉甸甸的,冰凉,却带着老工人炽热的期盼和信任。
二蛋握紧手里的轴承,重重点头:“嗯!”
夜深了,万籁俱寂。
二蛋一个人又回到了新车间,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巨大的控制柜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庞大和神秘。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柜门,再次打亮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缓缓扫过那些沉默的、复杂的、布满灰尘的线路板和元器件。
二蛋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金属和机油的味道,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时间流逝,转眼已经几天过去。
这天,小妹雷小燕拿着根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和着锅里照的出人影的糊糊,小嘴撅得老高,能挂个油瓶,嘟囔着:“妈,咱家都半个月没见着肉星了,肠子都快饿细了。”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徐兰正纳着鞋底,头也没抬,只是随口说道:“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挑肥拣瘦的。没听街道上说吗?困难时期,大家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她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其中的无奈和心酸却让人感同身受。
“裤腰带勒再紧,它也不解馋啊…”小燕叹了口老长的气,跟个小大人似的。
里屋,雷二蛋歪在炕上,手里本破旧的技术书翻得哗哗响,可肚子里那点食儿早消化没了,咕噜叫了一声,比翻书声还响。
他爹雷大炮端着个搪瓷缸子从外头进来,灌了口热水,咂咂嘴:“他娘的,这嘴里快淡出个鸟来了。厂里食堂那菜汤,清得能数清楚里头有几根野菜。”
二蛋把书一扔,坐了起来:“爹,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光省不行,得想招开源。”
“开源?上哪开去?”雷大炮一瞪眼,“鸽子市的东西贵得吓死人,工资票证就那点,还得紧着你妈那儿算计着用。”
二蛋眼珠子转了转,溜下炕,趿拉着鞋就往外走:“我出去转转,透透气,顺便看看有没有啥‘副业’门路。”
“你小子别瞎折腾啊!”徐兰在后头喊了一嗓子。
“知道啦,妈,问题不大!”二蛋的声音已经从院门口飘了进来。
他没瞎逛,径直奔了厂里的废料堆。开春了,但天还凉着,守废料的老头缩在传达室里打盹。二蛋熟门熟路地溜边钻进去,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在废铁堆里扫荡。
忽然,他盯上一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旧设备,上面有个巴掌大的圆饼状玩意儿,连着几根线头。
“嘿,超声波发生器?虽说残了,核心件好像还能用…”二蛋嘀咕着,手脚麻利地把它拆了下来,又顺手捡了几根弯弯曲曲的自行车辐条,揣进怀里就溜。
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那小小的“工具角”,叮叮当当鼓捣起来。小燕好奇地想凑过去,被二蛋用一根指头抵着脑门推了出来:“军事秘密,闲人免进!”
直到晚饭后,二蛋才神秘兮兮地出来,手里拿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一个铁皮盒子连着电线,前面伸出一根磨尖了的铜棍儿。
“二哥,你这是啥玩意儿?”小燕围着转圈看。
“嘿嘿,好东西。”二蛋咧嘴一笑,“明天带你去后海开开荤!”
第二天天没亮,二蛋就把小燕从被窝里薅了出来。徐兰不放心:“二蛋,带好你妹妹,别惹祸!”
“瞧好吧您呐!”
后海冰面还冻得结实实,没几个人影。二蛋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让小燕站着别动。他把那铁盒子接上带来的旧电瓶,铜棍头抵在冰面上。
“哥,这能行吗?”小燕冻得哆哆嗦嗦,一脸怀疑。
“把‘吗’字去了!”二蛋深吸口气,合上了电闸。
那铁盒子发出一阵低沉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紧接着,奇迹发生了——铜棍尖接触的那一小片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浑浊、软化,最后竟然“噗嗤”一声,融化出一个碗口大的洞!
冰洞下的湖水仿佛憋久了,一下子涌上来,甚至能看到几条鲫鱼的黑影在洞口惊慌地打转!
“快!网子!”二蛋低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