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二蛋像是领了圣旨,小心翼翼地把木盒子捧到那个角落。他没急着动手拆,而是又对着千分尺发了会儿呆,脑子里飞快过着中专学过的机械原理、材料防锈知识,还有家里那本快翻烂了的《钳工工艺》。
接下来的几天,雷二蛋一有空就泡在那个角落里,对着那“老爷子”千分尺较劲。他那“老六号”工具车这回可派上了大用场,各种自制的小工具、稀罕玩意一一亮相。
他先是用细毛刷和洗照片用的那种旧胶皮吹球,一点点清除表面的浮尘和锈屑。然后,他找来个破碗,倒上点煤油,又偷偷兑了点从家里带来的老陈醋(他知道醋酸能软铁锈,但得小心控制浓度和时间),把千分尺最关键的螺纹连接部位小心地浸泡进去。
“二蛋,你鼓捣啥呢?咋一股子酸味儿?”有工友好奇地问。
“没啥,给老爷子舒筋活络的汤药。”雷二蛋头也不抬地胡诌。
浸泡了几个小时,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用煤油冲洗干净。然后,他用维修组最细的砂纸——那是人家用来打磨精密模具的——蘸着钟表油,像绣花一样,一点一点地研磨擦拭锈蚀部位,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最关键的精密螺杆和螺母副锈死了,不敢硬拧。他就地取材,用一根报废的唱片针磨尖了,又找了根极细的铜丝,弯成小钩子,蘸着油,顺着螺纹的缝隙,一点点地掏,一点点地刮,把那陈年的锈垢一点点剔出来。那专注劲儿,那耐心程度,看得旁边几个老钳工都暗自点头。
这活儿耗神,累眼睛,对手上功夫要求极高。一下午下来,脖子酸,眼睛花。赵师傅偶尔背着手溜达过来,也不说话,就看一会儿,然后默默走开,有时候会给他桌上留半杯浓茶。
李强有次假装路过,伸脖子瞅了一眼,嗤笑道:“哟,绣花呢?这得弄到猴年马月去?有这功夫,不如去把仓库废料堆整理了!”
雷二蛋全当是耳旁风,心里冷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呃…不对,应该是,你小子懂个屁!这叫技术活!”
就这么鼓捣了三四天,每天进步一点点。终于,在某天下午,当雷二蛋又一次尝试轻轻旋转微分筒时,只听一声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声…
动了!
那锈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微分筒,竟然极其涩滞地、但确实是转动了一丝丝!
雷二蛋心里一阵狂喜,强压住激动,继续耐心地加油,反复轻柔地正反旋转。那动作就像是给一个沉睡多年的老人做康复按摩。微分筒从最开始的艰涩,慢慢变得顺滑了一些,虽然还远达不到新的时候那种丝滑,但至少能顺畅地转起来了!
他又仔细检查了砧面测量面,确认没有严重损伤,然后进行了简单的零位校准。
成了!真的弄活了!
他长出一口气,感觉腰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他小心地把修复好的千分尺用干净软布擦拭了一遍,郑重地放回那个旧木盒里,捧到了正在看图纸的赵师傅面前。
“赵师傅,您瞧瞧…好像…能动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点,但嘴角那点得意劲儿还是没藏住。
赵师傅猛地抬起头,几乎是抢过木盒,拿出千分尺,手指都有些颤抖。他先是仔细看了看外观,锈迹大部分清除了,虽然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看起来清爽多了。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亲手操作。
微分筒旋转的阻尼感还有些偏大,但非常均匀,没有卡顿。他反复校验了几次零位,又找了块标准量块试了试尺寸…
精度居然保持得相当不错!完全在可用范围之内!
赵师傅猛地抬起头,看着一脸倦色但眼睛发亮的雷二蛋,那张平时总是板着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情——有震惊,有狂喜,有欣慰,甚至还有点…佩服?
他伸出大手,重重地拍在雷二蛋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雷二蛋龇了龇牙。
“好小子!真让你给弄活了!好!真好!”赵师傅的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是块干技术的料!是块好料!老子没看错人!”
这评价,可是前所未有的高!维修组的人都惊动了,纷纷围过来看热闹。老张看着那恢复如初的千分尺,眼神复杂,最终啥也没说,扭头干活去了。李强的脸,则黑得跟锅底一样。
赵师傅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千分尺,对雷二蛋说:“行了,这关算你过了!以后在维修组,有啥难啃的骨头,技术上碰到绕不过去的弯,随时来找我!”
这就是明确表示要罩着他,甚至有点要收编当亲传弟子的意思了!
雷二蛋心里那叫一个美啊,就跟三伏天里吃了冰镇酸梅汤似的,那叫一个舒坦!
他一边挠着头,一边嘿嘿傻笑:“全靠赵师傅您给机会啊,我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纯属运气好……”
“少跟我来这套!”
赵师傅笑骂一句,心情那叫一个好,“该嘚瑟的时候就得嘚瑟!咱技术人,靠手艺吃饭,有啥丢人的!”
雷二蛋捧着空了的木盒子,乐颠颠地往回走,感觉自己的脚步都轻快了三分。
经过李强身边时,他故意叹了口气,还小声嘀咕:“唉,这绣花针的活儿,还真挺费眼睛的……不过,值啊!”李强气得差点把手里的扳手给捏弯了。
修好了赵师傅的“老爷子”千分尺,雷二蛋在维修组的地位那可是悄没声儿地往上蹦了一小截。
至少,赵师傅看他的眼神,那是多了实实在在的暖乎气儿,偶尔还能捞着两句真心的指点。
老张呢,虽然还是那副欠了他八百吊钱的臭脸,但起码明面上不再找茬了,最多就是当他是团空气。
李强嘛,那眼里的妒火都快喷出来了,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新由头,只能在暗地里生闷气。
雷二蛋乐得清静,每天除了完成赵师傅派的维修任务,继续完善他的“老六号”战车(他给工具车偷摸起了个名),剩下的心思,就有一部分挪到了库房那边。
为啥?因为他发现,这库房的活儿,有时候比维修组还磨人!倒不是体力上多累,是心累!纯粹是沟通不畅给闹的!
这天上午,他又被孙姐支使着去库房帮着发一批新到的劳保鞋。人还没进库房门,就听见里面嚷嚷得快把房顶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