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这怎么好意思!”李姐一看,眼睛亮了,嘴上推辞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接过了碗。徐兰腌酱菜的手艺在这一片是出了名的好。
“替我谢谢你妈!太客气了!”她捻起一根黄瓜条,咔嚓咬了一口,脸上立刻露出满足的笑容,“嗯!脆!香!咸淡正好!你妈这手艺,绝了!”
雷二蛋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从兜里掏出那四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票证和一小卷毛票,脸上换上那种“犯了错求原谅”的可怜巴巴表情,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点难以启齿的窘迫:
“李姨…那个…其实…还有点小事儿,想麻烦您…”他把票证和钱一起推过去,“我妈…我妈让我来买点点心,想孝敬下我奶奶。结果…翻箱倒柜找出这票一看…哎哟喂!”他懊恼地一拍脑门,“您瞧我这猪脑子!光顾着高兴了,没细看日子!刚…刚过期两天!” 他指着票证上“10月31日”的截止日期,一脸“闯了大祸”的懊悔。
李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一大半,她赶紧接过票证,拿到眼前仔细端详着,嘴里还念叨着:“哎呀妈呀!可不是嘛!10 月 31 号…今儿都 11 月 3 号了!这都过期三天了!”
她把票证轻轻放下,满脸都是为难的神色,“二蛋啊,不是李姨不帮你。这…这有规定啊!过期的票,咱可收不了啊!收了的话,我这是要挨批评的!”
雷二蛋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那脸上的“懊悔”和“恳求”的表情变得更加浓烈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小颤抖:“李姨…我知道…我知道让您为难了!都怪我!都怪我这眼睛啊,咋就没看清楚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柜台里的桃酥,“您看…我这大老远的跑过来,我奶奶年纪大了,就想吃口软乎的桃酥,我妈特意交代让我给奶奶买的…我这…我这回去可咋跟我妈交代啊…”
他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助,还时不时地偷偷瞄一眼李姐放在柜台上的那碗酱黄瓜。
李姐看着雷二蛋那“可怜巴巴”又“孝顺”的样子,心里不禁软了下来。
再看看手里那香脆可口的酱黄瓜,又迅速地扫了一眼四周——店里空荡荡的,一个顾客的影子都没有。
她心里开始飞速地盘算着:这票确实只过期了三天,也不是啥大问题。
收了吧,神不知鬼不觉的,还能多完成点销售额,月底的报表也能好看点。
再说了,徐兰可是街道干部,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处好了也没啥坏处。
而且这酱黄瓜确实挺好吃的……
“唉…”李姐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她迅速拿起那四张票证,又数了数雷二蛋递过来的钱(正好是半斤桃酥加二两江米条的钱),然后飞快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带着点“下不为例”的严厉:“就这一次啊!二蛋!下次可不行了!再有过期的,趁早别拿来!让你妈也仔细点!”
“哎!谢谢李姨!谢谢李姨!您真是我的大恩人!”雷二蛋连声道谢,感激涕零的样子,“下回…下回我妈腌了新酱菜,我还给您送!”
“行了行了!赶紧拿着东西走!”李姐麻利地用两张粗糙的黄草纸,把半斤油汪汪、撒着芝麻的桃酥和二两金黄油亮的江米条分别包好,又用纸绳飞快地捆了个十字扣,塞到雷二蛋手里,“快走快走!别让人看见了!”
雷二蛋抱着还带着点心温热和香气的纸包,像捧着稀世珍宝,连声道谢着,飞快地退出了副食店。
直到走出老远,拐进自家胡同,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纸包,嗅着那诱人的甜香,嘴角咧开一个“老六”得逞的灿烂笑容。
晚饭时分,97号小院的饭桌上,气氛格外热烈。那包散发着浓郁甜香的桃酥和江米条,被徐兰小心地拆开纸包,放在一个干净的搪瓷盘子里,成了当之无愧的主角。
“妈!二哥真买回来点心了!”雷小燕欢呼着,眼睛死死盯着那金黄油亮的桃酥,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徐兰看着那诱人的点心,再看看儿子脸上那“快夸我”的小得意,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没点破那“过期票”的秘密,只是笑着拿起一块最大的桃酥,递给雷大炮:“老雷,尝尝!二蛋‘孝敬’他奶奶的,咱也跟着沾沾光!”
雷大炮也不客气,接过来咔嚓就是一大口,酥脆掉渣,香甜满口:“嗯!地道!是咱胡同口老张家那味儿!”他含糊地称赞着,顺手又拿起一块塞给眼巴巴的雷小燕。
“慢点吃!别噎着!”徐兰嗔怪着,又拿起一块江米条递给雷小玲,“小玲,你也吃。学习费脑子。”
雷小玲接过江米条,小口小口地咬着,酥脆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连带着看雷二蛋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雷小燕更是吃得满嘴渣,小脸上沾满了芝麻和点心屑,像只偷吃成功的小花猫,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嚷嚷:“二哥最好!二哥最厉害!以后我还要吃桃酥!”
雷二蛋看着妹妹们满足的笑脸,听着她们叽叽喳喳的夸奖,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他拿起一块桃酥,掰开一半递给徐兰:“妈,您也吃。”
徐兰接过半块桃酥,咬了一小口,酥脆香甜。
她看着儿子,眼神里有欣慰,有笑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母子俩能听到的音量说:“臭小子…下不为例啊!投机取巧的事儿,不能总干!”
雷二蛋嘿嘿一笑,用力点了点头。他知道老妈看穿了,但没说破。这默契,也是一种保护。
一家人围坐在明亮的自制台灯下,分享着这难得的美味。
昏黄的灯光将每个人的笑容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点心香甜的气息弥漫在小小的堂屋里,驱散了深秋傍晚的微寒,也暂时掩盖了票证时代物资匮乏的底色。
雷二蛋慢慢嚼着嘴里的桃酥,酥脆香甜,唇齿留香。他端起碗,喝了口棒子面粥,温热的粥水带着粮食的质朴香气,将点心的甜腻恰到好处地中和。灯光下,他眼神清明。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心里暗自琢磨着:“嘿嘿,信息差再加上那么一丢丢的演技,这过期的票证啊,也能重获新生呢!不过呢……”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正在大快朵颐、无忧无虑的妹妹们,又瞅了瞅在灯下满脸幸福的父母,“这招可得慎用啊,可不能太贪心咯。
这人情债啊,可比票证债难还多了。
偶尔用用,给平淡的生活加点儿甜头,也就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