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先生摆摆手,温和地笑道:“不必麻烦。老朽今日冒昧登门,一是再次致谢,二来…是有些东西,想送给小友。”
他说着,从长衫宽大的袖袋里,摸索出一个用深蓝色细棉布手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那手帕洗得泛白,边角却熨烫得平平整整。
他一层层打开手帕,动作轻柔而郑重,仿佛里面是稀世珍宝。
手帕里,是一个更小的、用黄褐色油纸仔细包裹的扁平方块。
老者小心翼翼地剥开油纸——
一套小巧玲珑、闪着银灰色冷光的工具,静静地躺在油纸上,呈现在雷二蛋眼前!
这套工具太精致了!比雷二蛋常用的那些粗笨家伙小了不止一号。
主体是一个比火柴盒略大的黑檀木盒,盒盖打开,里面用黑色丝绒衬底,整齐地嵌放着十几件形态各异的微型工具:
几把细如钢针的什锦锉刀,有扁平的、三角的、半圆的,刃口在阳光下闪着寒芒;几片薄如蝉翼、厚度各异的金属垫片;几枚极其细小的内六角扳手和改锥头;还有几根头部极其尖细、带有微小弯钩的探针和镊子。所有工具的手柄都是用乌木或象牙(?)制成,打磨得温润光滑,透着岁月浸润的光泽。最显眼的是一把带有螺旋微调旋钮的迷你台钳,钳口只有指甲盖大小,却结构精巧,开合自如。
“这…”雷二蛋眼睛都看直了!呼吸都屏住了!这套工具,一看就不是凡品!是专门用来对付钟表、精密仪器、或者微型模型的神器!其价值,远超他之前修好的任何一件东西!
“这是老朽年轻时,在沪上亨得利学徒时,师傅所赐。”
秦老先生看着这套工具,眼中流露出深切的追忆,“后来世道变迁,老朽改行教书,这套工具便束之高阁,再无用武之地。
明珠蒙尘,实在可惜。”
他抬起头,目光温和而恳切地看向雷二蛋,“上次见小友修复怀表,手法之稳,心思之巧,耐心之足,实乃老朽生平仅见。
此物赠与小友,正是宝剑赠英雄,望小友善加利用,莫使明珠再暗投。”
老者将油纸连同那套精致的工具,轻轻推向雷二蛋。
雷二蛋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下意识地连连摆手:“老先生!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给您修表,那是举手之劳,也是我的兴趣!哪能收您这么贵重的东西!”
“小友此言差矣。”
秦老先生捋了捋稀疏的胡须,笑容温煦,“器物有价,技艺无价。你能让它重获新生,便是它最好的归宿。
放在老朽这里,徒然落灰,暴殄天物而已。
收下吧,就当是老朽…为这点老手艺,寻个传人,留个念想。”
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真诚和淡淡的怅惘。
徐兰在一旁看得真切,连忙轻轻捅了雷二蛋一下:“二蛋,老先生一片心意,也是看重你的手艺。长者赐,不可辞。”
雷二蛋看着老者那双清澈而带着期许的眼睛,再看看桌上那套闪着诱人光泽的精密工具,心头滚烫。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郑重地捧起那个小小的檀木盒,感受着乌木温润的质感和金属工具冰凉的触感,对着秦老先生深深鞠了一躬:“秦老先生,您厚爱了!这套工具,我一定好好珍惜,用它做点像样的事情,绝不辜负您的心意!”
秦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如同秋日里舒展的菊花:“好,好。老朽便放心了。”
他不再多言,拄着拐杖,对徐兰和雷二蛋微微颔首,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出了97号小院。
雷二蛋捧着那个小小的檀木盒,如同捧着一座微缩的宝藏,久久伫立在院门口。
檀木的幽香混着金属的冷冽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指尖拂过那些细如毫发的什锦锉,感受着乌木手柄温润细腻的触感,再看看那精巧的迷你台钳,一种前所未有的底气油然而生。
“二蛋,快打开看看!”徐兰也好奇地凑过来。
雷小燕更是踮着脚尖,小脑袋使劲往上探:“二哥!给我看看!是啥宝贝?”
雷二蛋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黑丝绒衬底上,十几件微型工具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静静地散发着冷冽而诱人的光芒。
他拿起那把最小的半圆锉,对着阳光看了看刃口,又试着用那迷你台钳夹住一枚小螺丝,轻轻旋紧。
那精密的咬合感和顺滑的阻尼感,远非他那些粗笨工具可比!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雷大炮不知何时也回来了,站在旁边,眼睛瞪得像铜铃,络腮胡下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粗糙的手指想碰又不敢碰,嘴里啧啧有声,“这做工,这材料…老手艺了!比你爹我这套吃饭的家伙事儿都金贵!你小子…走狗屎运了!” 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和惊叹。
“爹,您看这个!”雷二蛋拿起一把头部带微小弯钩的探针,“修您那怀表机芯里的游丝,有这玩意儿就方便多了!”
雷大炮凑近了仔细看,眼睛更亮了:“嗯!是这个理儿!这玩意儿,对付那些犄角旮旯的精细活,比镊子好使!你小子,好好收着!别糟蹋了!”
徐兰看着儿子如获至宝的样子,再看看丈夫那掩饰不住的羡慕,脸上也漾开欣慰的笑容。
她伸手轻轻抚过那光滑的檀木盒盖,感慨道:“这秦老先生,是个念旧情的明白人。
二蛋啊,人家看重的是你这身手艺,还有你那份心。
“这份心意,那可真是比啥都重啊!往后,我可得更加卖力气地干,绝不能让人家失望咯!”雷二蛋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点着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檀木盒盖好,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深秋的寒意,就像一条滑溜溜、冷冰冰的蛇,顺着窗棂的缝隙,悄悄地钻进了 97 号小院。雷二蛋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从冰冷的被窝里爬了出来,趿拉着那双破旧的布鞋,一步三晃地蹭到了堂屋角落的脸盆架旁。
铜盆里装着昨晚睡前打好的水,此刻水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子。雷二蛋伸出手指头轻轻一碰,那刺骨的寒意就像无数根细针一样,直往他的骨头缝里钻,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把手缩了回来,像被蝎子蜇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