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昌事件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在高端文化收藏圈掀起滔天巨浪后,又迅速归于平静,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声誉和圈内人茶余饭后的唏嘘。对于大众娱乐圈而言,此事仅有些模糊的传闻,并未广泛扩散,但沈清梧在星耀世纪乃至整个行业核心圈层的地位,却因此变得截然不同。
如今她踏入《宣和风骨》剧组,所到之处,迎接她的不再是好奇或审视,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恭谨。“沈老师”三个字,在剧组拥有了堪比导演甚至超越导演的权威。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决定一个场景、一套服装、一件道具乃至一个演员表演方式的生死。
《宣和风骨》的拍摄已进入实质性阶段。第一场重头戏,便是金明池争标后,宋徽宗于琼林苑赐宴新科进士的宏大场面。这场戏人物众多,等级森严,礼仪繁复,极难把控。
导演是国内擅长拍摄历史正剧的李导,素以严格着称。但此刻,他正拿着对讲机,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几百号群演穿着进士袍服或官宦衣冠,嬉笑打闹,领取道具酒杯食盒的队伍排得歪歪扭扭,负责调度的工作人员喊得声嘶力竭,效果却甚微。
“安静!都安静!找准自己的位置!礼仪老师呢?再给他们讲一遍规矩!”李导焦头烂额。
执行导演跑过来,擦着汗:“李导,讲了三遍了,人太多,记不住啊!而且好些动作,礼仪老师自己也做得不太标准……”
李导脸色难看,正要发火,眼角的余光瞥见沈清梧正静静站在监视器旁,观摩现场。
他如同看到救星,连忙快步走过去:“沈老师!您来得正好!您看这……这简直是一盘散沙!这戏可怎么拍?”
沈清梧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神色平静无波。她并未立刻说话,而是缓步走到一处略高的台基上。
她没有拿扩音器,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扫视全场。
奇异的是,当她出现的那一刻,原本喧闹的现场竟不由自主地渐渐安静下来。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望向她。
“诸位。”沈清梧开口,声音清冷,并不高昂,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刻,尔等非是场务、群演、助理。”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具有穿透力:“尔等乃是宣和五年的新科进士,天子门生,十年寒窗,一朝成名,正待琼林盛宴,君前露脸。尔等心中,当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豪情,亦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敬畏。”
她的话语仿佛带着魔力,将众人瞬间拉入了那个特定的历史情境。
“礼者,敬而已矣。”她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对君之敬,对师之敬,对同年之敬,皆融于尔等一举一动,一揖一拜之中。非是机械模仿,而是由心而发,形于外者。”
她开始亲自示范并讲解核心动作:“赐宴入席,步履需稳而疾,显欣喜而不失体统。目光垂敛,视御座方向,以示尊崇,然不可直视天颜。”
“领受御酒,需双手过顶,微躬其身。饮酒时,袖掩其面,以示谦卑,酒不过三巡,量不过三爵,切记。”
“与同榜交谈,声量需控制在三尺之外不闻,举止需有文人风骨,勿勾肩搭背,勿喧哗失态。”
她讲解得极其细致,每一个动作的幅度、节奏、甚至眼神的落点,都清晰明确。更难得的是,她并非枯燥说教,而是不断阐释动作背后的礼仪精神和心理动机,让演员们真正理解为何要这样做。
随后,她并未让礼仪老师代劳,而是亲自下场,如同一位严格的大教官,穿梭于人群之中,亲自调整每个人的姿态。
“你,背挺直,进士及第,非是胥吏听差。”
“你,手放松,执杯如执玉,非是握锄。”
“尔等几人,同行时需注意序齿、科名,莫要乱了先后。”
她的指点精准无比,往往一针见血。所到之处,群演们无不屏息凝神,努力调整,整个场面的气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井然有序,庄重而充满生机勃勃的“文气”。
李导看着监视器里完全变了样的画面,激动得连连搓手:“对了!就是这样!这就是我要的感觉!沈老师,您真是神了!”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入口处传来。只见顾延之在一众助理的簇拥下,来到了片场。他今日穿着休闲西装,显得愈发挺拔俊朗,目光在场内扫视一圈,很快便锁定了那个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光芒自射的身影。
他没有打扰拍摄,只是安静地走到李导身边,看着监视器里沈清梧从容不迫、号令全场的模样,眼中欣赏与征服的光芒交织,愈发炽烈。
一场戏拍完,一条过!效果出奇地好!
李导兴奋地大喊“过!完美!准备下一场!”,现场响起一阵轻松愉快的氛围。
沈清梧这才从人群中走出,额角有细微的汗珠,眼神却依旧清亮有神。
顾延之适时地迎了上去,递上一瓶拧开的、昂贵的矿泉水,笑容温和:“沈老师,辛苦了。刚才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若不是你,这场戏不知要磨到什么时候。”
“分内之事。”沈清梧接过水,礼貌地道了声谢,只喝了一小口便放下,并未多看顾延之一眼,转身便要去查看下一场戏的道具布置。
顾延之碰了个软钉子,却不气馁,跟在她身边,状似随意地找话题:“看沈老师调度现场,井井有条,仿佛天生就该执掌乾坤一般。不知沈老师在片场之外,是否也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这话问得有些微妙,带着一丝试探。
沈清梧脚步未停,一边检查着案几上仿制青铜酒器的摆放位置是否合制,一边淡淡回道:“顾总说笑了。沈某一介顾问,只懂恪尽职守,做好本分,何谈掌控?至于片场之外,但求一隅安静,读书习字足矣,无意他顾。”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撇清了对权力的热衷,也暗示了对私人领域的界限。
顾延之笑了笑,并不放弃,又换了个角度:“沈老师如此才华,却甘于幕后,实在可惜。以沈老师的气度风仪,若是亲自出演,必定惊艳四方。不知沈老师可有兴趣,在《宣和风骨》中客串一个角色?比如一位惊才绝艳却深藏宫闱的……女官?”他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创造更多交集。
沈清梧拿起一件爵杯,指尖拂过上面的纹饰,语气依旧平淡:“多谢顾总美意。人贵有自知之明,沈某并非伶人,亦无粉墨登场的兴致。在其位,谋其政,足矣。”
再次被干脆利落地拒绝,顾延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但很快又被更浓的兴趣取代。越是难以征服的高岭之花,摘取时才越有成就感。
他正想再说什么,沈清梧却已转向道具组长,指出了一处谬误:“此乃春秋形制,非宋制。换掉。”语气果断,不容置疑。
顾延之看着她专注工作的侧脸,阳光透过棚顶的纱幔洒下,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认真而疏离。他忽然觉得,就这样看着她执掌一切、光芒四射的模样,似乎……也不错。
至少,她现在在他的剧组里,在他的视野中。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接下来的拍摄中,顾延之并未过多打扰,只是安静地在一旁观看。但他的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追随着沈清梧的身影。
沈清梧则完全沉浸在工作状态中。她不仅把控礼仪,对剧情细节也提出了至关重要的意见。
一场宋徽宗与蔡京论画的戏,原剧本对话较为直白。沈清梧提出修改:“陛下与蔡京,此时君臣相得,看似风雅,实则机锋暗藏。对话当更含蓄,以画喻政,以艺论人。譬如,陛下赞‘鸲鹆眼’之奇,蔡京便可答‘然,需良工妙手,方能显其瑰丽,譬如天下英才,需陛下慧眼识之’,如此,马屁拍得不着痕迹,又暗合圣意。”
编剧闻言茅塞顿开,连连称妙。
一场李纲抗金的朝堂戏,演员情绪饱满,慷慨激昂。沈清梧却喊了停:“李纲此时虽主战,然身为文臣领袖,奏对之时,悲愤需内敛,言辞需铿锵有据,而非武夫之怒目咆哮。其力量在于逻辑与风骨,而非声量。眼神,重于动作。”
饰演李纲的老戏骨仔细品味后,深以为然,调整表演后,效果果然更加震撼人心。
她甚至对战争场面的调度也提出了建议:“宋军对阵金兵,非是蛮力冲撞,乃是以阵型、弩箭、城池为依托。镜头需体现‘步人甲’之沉重、神臂弩之齐射威势,以及溃败时的真实惨烈,而非江湖侠客般的个人勇武。”
她的意见总是精准而富有建设性,令整个制作团队心服口服,拍摄进度和质量远超预期。
顾延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欣赏与占有欲如同藤蔓般交织疯长。他数次试图在休息间隙接近沈清梧,或递上精致的点心,或邀请共进晚餐讨论“工作”,甚至“不经意”地提及自己的一些喜好和经历,试图引起她的共鸣或好奇。
然而,沈清梧的回应永远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点心转手给了晓芸,晚餐邀请以“需研读资料”婉拒,对于他的个人分享,她只是淡淡听着,偶尔颔首,从不追问,更不分享自己的任何私事。
她的态度明确至极:合作可以,公事公办;私交免谈,保持距离。
这种若即若离、看得见摸不着的状态,让习惯了无往不利的顾延之心痒难耐,却又无计可施。他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更加浓厚的兴味。
收工时分,夕阳西下。沈清梧婉拒了顾延之派车相送的好意,带着晓芸,搭乘剧组安排的车离开。
顾延之站在夕阳余晖中,看着那辆远去的车,眸色深沉。
“沈清梧……”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会放手。”
车内,晓芸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顾延之的身影,小声对沈清梧说:“沈老师,顾总他……好像对您挺不一样的。”
沈清梧闭目养神,闻言眼都未睁,只淡淡道:“晓芸。”
“啊?在!”
“记住,男人的青睐,如同镜花水月,可借其光,莫沉其影。自身立得住,才是根本。”
晓芸似懂非懂,但看着沈清梧平静无波的侧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沈老师!”
沈清梧不再说话。
顾延之的心思,她岂会不知?
只是,这盘棋还很大。
现在,还不到考虑这些的时候。
第十五回,星火燎原。
她的战场,才刚刚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