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吴县沈家庄园。
平江沈家,其远祖可追溯至魏晋时期绵延数百年的吴兴沈氏,乃江南望族。
其家族真正崛起于北宋,通过科举入仕、财富积累和权力网络,成为平江府乃至整个江南的顶级豪门。
北宋时期,沈括的祖父沈英早逝,父亲沈周进士出身,历任要职,母亲许氏也出身吴县士族,沈括因此随母入籍平江。
沈括的侄孙沈晦,是北宋最后一位状元,现任镇江府知府。
虽说沈晦一支仍属钱塘沈氏,与平江沈家关系较远,但毕竟与平江沈家同宗同源。
如今,沈家在吴县,田产万顷,富甲一方,诗书传家,以“礼义”自诩,在当地拥有巨大的声望和影响力。
每年春祭,沈家都会在庄园祖祠举行盛大的祭祖典礼。
届时,沈家上下数百族人悉数到场,吴县知县、地方乡绅、甚至平江知府通判都会前来观礼,以示对沈家威望的尊重。
今年的春祭典礼,沈家更是办得格外隆重。
祭典之后,便是大摆宴席,款待宾客。
沈家家主沈敬德,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身着一袭绛紫色长袍,精神矍铄。
他抚着颌下长须,脸上挂着一丝得意。
刚接到消息,京中传来几份弹劾李纲宰相的奏疏,言辞激烈,暗示朝廷对清查土地的决心有所动摇。
沈敬德心中暗喜,认为朝廷最终还是不敢真正触碰他们江南士族的利益。
他站在祖祠前的石阶上,看着下方济济一堂的族人和宾客,心中豪气顿生。
“诸位!我沈家世代相传,以‘忠君爱国,礼义传家’为训!”
沈敬德声音洪亮,充满了自豪:“今日春祭,告慰祖先,我沈家在乱世之中,不仅保全了家族基业,更庇护了乡里百姓,实乃不负祖训!”
下方宾客纷纷附和,赞美沈家“仁义”,吴县知县何志远和平江府通判周儒,也满脸堆笑地点头称是。
他们二人,早已与沈家沆瀣一气,收受沈家贿赂,对沈家兼并土地、欺压百姓的行为,不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协助。
吴县知县何志远更是直接参与了向失地农民摊派“缺额税役”的勾当,从沈家那里得了不少好处。
毕竟,沈家少主沈琮现任平江府税官。
也因为这个官,让沈家通过大肆兼并土地、经营商业迅速崛起。
此刻,崇祯正混迹在围观的百姓之中。
他身着青衫,头戴普通士子头冠,看上去与寻常读书人无异。
顾千帆和康履则各自化装成随行书童侍者,隐匿在他身边。
崇祯看着沈敬德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言辞,心中冷笑连连。
庇护百姓?
侵占土地,逼得百姓卖儿鬻女,这就是沈家的“庇护”?!
祭祖典礼结束后,众人移步至沈家庄园的宴客厅。
吴县知县何志远和平江府通判周儒皆在席上,与沈敬德等人推杯换盏,言谈甚欢。
酒过三巡,气氛融洽。
沈敬德借着酒意,开始有意无意地提及朝廷的清查土地国策。
“何相公,老夫听闻朝廷清查土地,旨在充实国库,安置流民,此乃陛下圣明之举。”
沈敬德对何志远拱手道,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然,江南土地多系祖传,世代耕种,若一概清查,恐扰民甚巨,我沈家便有许多祖产,皆有旧地契为凭,不敢有丝毫隐瞒。”
“只是……有些田地,乃是金人南下时,乡亲们恐遭兵祸,自愿托付给我沈家代管,待太平盛世,再行归还的,这些田地,不知朝廷该如何处置啊?”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何志远和周儒都心知肚明。
这所谓的代管,其实就是沈家趁火打劫,低价强购百姓田产的借口!
沈敬德当众说此事,无非是在试探朝廷的态度,也是在向他们二人施压,暗示他们继续配合沈家。
知县何志远连忙点头哈腰,笑道:“沈家主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沈家为乡里立德,有目共睹,本县在清查时,自当考虑实际情况,不会让沈家蒙受不白之冤。”
一旁的周儒也端起酒杯,对沈敬德举杯示意:“沈家主高义,我等皆知,平江府上下,都会体恤沈家,至于那些细枝末节,自有本府处理。”
就在三人相视一笑,以为此事可蒙混过关之际,一个温和却清晰的声音,从宴客厅的角落传来。
“沈家主所言极是,江南之地,确多有仁义之家。”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士子,缓缓从角落走出。
他容貌俊朗,气质儒雅,虽然穿着普通,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之气,正是微服的崇祯帝。
沈敬德眯了眯眼,打量了一下崇祯,见他并非相熟的士族子弟,便不悦道:“这位公子是……?此乃沈家家宴,闲杂人等,请勿喧哗!”
崇祯并未理会沈敬德的不悦,走到宴客厅中央,拱手作揖,语气平静:
“在下不过一介寒门士子,途经贵府,听闻沈家主论及清查土地,心有所感,不吐不快。”
继而环视一圈,目光扫过在场的吴县知县何志远和平江知府代表周儒,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家主言及乡亲们托付田地代管,待太平盛世再行归还,此等仁义之举,当真令人佩服。”
“只是,在下前些日子,在贵府庄园外,遇到一位王老农,他曾言,金人南下时,他一家为了避祸,将五亩祖传良田,以一成不到的价格,卖给了沈家,不知沈家主口中的代管,可是这般代管法?”
此言一出,宴客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沈敬德的脸色猛地一变,没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士子,竟然直接点破了沈家最大的谎言!
他眼中闪过一丝凶狠,厉声喝道:“一派胡言!我沈家光明磊落,从不曾有强买强卖之事!你这刁民,竟敢在此污蔑我沈家,是何居心?来人,将此人轰出去!”
几名沈家家丁立刻上前,准备将崇祯轰出去,再毒打一顿。
崇祯巍然不动,目光如炬,直视沈敬德,声音陡然变得威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家主,口口声声仁义,却对百姓敲骨吸髓!你们趁着战乱,地价暴跌之时,低价兼并太湖流域四十万亩良田,这便是你们沈家的光明磊落之举?!”
“不仅如此!”崇祯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宴客厅中炸响,“你们将兼并的田地隐匿不报,逃避赋税,却勾结官府,将原本属于这些农户的缺额税役,转嫁到他们头上!”
“你沈家让那些失去土地的百姓,不得不卖儿卖女,甚至家破人亡,只为缴纳那原本不该由他们承担的苛捐杂税!这便是你们沈家的庇护乡里?!”
崇祯每说一句,沈敬德的脸色便苍白一分,怒道:“还愣着作甚?见跟着妖言惑众之人叉出去!”
在场的吴县知县何志远和平江知府代表周儒,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这些事情,他们何尝不知?他们非但不制止,反而从沈家得了好处,协助沈家欺压百姓。
如今,这件事居然被人光天白日之下,当众曝出来!
这还得了?
几名沈家家丁听令立刻上前拿人,就被顾千帆一脚踢飞。
“混账东西,狗胆包天!”
三两下就将几个沈家家丁放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