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硝烟尚未散去，灼热的气浪混合着刺鼻的毒气味扑面而来。陈峰第一个冲出炭窑，冰冷的空气瞬间灌满肺叶，却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视野被弥漫的烟尘和尚未落定的雪沫所模糊，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枪声、爆炸声和垂死者的哀嚎。
“跟我冲！西北方向！”陈峰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手中的驳壳枪连续点射，将两个从侧面岩石后探出身来的鬼子兵撂倒。子弹“嗖嗖”地从他身边掠过，打在冻土和岩石上，噗噗作响。
“杀啊！”赵山河如同愤怒的金刚，端着歪把子机枪，根本不做精确瞄准，对着前方影影绰绰的土黄色身影就是一通狂野的扫射！炙热的弹壳欢快地蹦出，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坑。强大的火力瞬间撕开了一个短暂的缺口。
“快！跟上！”苏明月搀扶着一个腿部受伤的地下党队员，老周和另一人抬着担架，紧紧跟在陈峰和赵山河开辟的通道后。林晚秋则护在担架旁，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浸湿的、已经有些发黑的布条，捂住口鼻，另一只手还拎着那个简陋的医药包。
王栓柱和他带领的神枪手们，在队伍两翼的制高点上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冷静地扣动扳机，每一次枪响，都必然有一个日军的机枪手、掷弹筒手或者试图迂回的小队长应声倒地，极大地减轻了正面突围的压力。
老烟枪殿后，他一手拖着被捆得结实、下巴脱臼、肩头还在汩汩冒血的小吴，另一只手则用手枪警惕地指着另外两个俘虏——刘三狗和“老八”。刘三狗早已吓破了胆，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跟着。“老八”则面色死灰，眼神绝望，踉跄着被推搡前行。
突围的队伍像一把烧红的尖刀，拼命想要刺穿日军的包围圈。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不断有人中弹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雪地，如同绽开的凄厉花朵。
“小心右边！”一个队员嘶吼着，将陈峰猛地推开。
“砰！”一颗子弹击中了这名队员的胸膛，他晃了晃，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陈峰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脸，只能咬牙继续前冲，将怒火倾泻到前方的敌人身上。
现代特种兵的战术思维在此刻与这个时代的残酷完美融合。他利用每一个弹坑、每一块岩石、每一处雪堆作为掩护，运动、射击、再运动，动作流畅而致命。他专打日军的指挥节点和火力点，最大限度地制造混乱。
然而，日军的兵力优势和训练有素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最初的混乱过后，他们迅速调整部署，两侧的火力如同钳子般再次合拢，子弹如同泼水般洒向突围队伍。
“队长！鬼子咬得太紧了！甩不掉！”赵山河打空了最后一个弹匣，愤怒地将滚烫的机枪扔在地上，拔出背后的大刀片，咆哮着劈翻了一个试图靠近的鬼子。
“进林子！进前面的黑松林！”陈峰指着西北方向那片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如同墨色屏障般的密林。只要进了林子，鬼子的火力优势和兵力优势就会大打折扣。
但这段通往林子的不足百米的斜坡，此刻却如同死亡地带。日军的机枪交叉火力封锁了大部分路径。
“手榴弹！还有没有手榴弹？！”陈峰大吼。
“没了！刚才都用完了！”
“妈的！跟狗日的拼了！”赵山河眼睛血红，就要带着还能动的人发起决死冲锋。
“别冲动！”陈峰一把拉住他，目光快速扫过周围，最终落在了老烟枪拖着的俘虏小吴身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冷酷的念头瞬间闪过他的脑海。
“老烟叔！把那个叛徒（小吴）扔过去！往鬼子机枪那边扔！”陈峰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这数九寒天的风。
所有人都是一愣，连老烟枪都迟疑了一下。利用俘虏做肉盾？这……
小吴虽然被卸了下巴，但听力还在，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和哀求，拼命挣扎起来。
“快！”陈峰厉声催促，眼神中没有一丝动摇。在保护大多数队员和完成任务（将情报送出去）面前，一个罪大恶极的叛徒的性命，微不足道！这是战场最残酷的抉择！
老烟枪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小吴像沙包一样抡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右侧那挺正在疯狂喷吐火舌的日军机枪阵地扔了过去！
小吴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重重地摔在机枪阵地前方的雪地上，恰好挡住了射界！
日军机枪手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射击出现了瞬间的停滞和犹豫！
就是这宝贵的几秒钟！
“冲！”陈峰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冲过了这短暂的火力空白区！
赵山河等人紧随其后！
“八嘎！”日军指挥官气急败坏的吼声传来，机枪再次响起，但已经失去了最佳拦截时机。子弹追着突围队伍的尾巴，又撂倒了两名垫后的队员。
队伍终于一头扎进了茂密的黑松林！密集的树木瞬间提供了宝贵的掩护，日军的视线和射界被大幅压缩。
“不要停！继续往深处走！栓柱，带人设置绊索和陷阱，迟滞追兵！其他人，跟上我！”陈峰不敢有丝毫停留，他知道鬼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海雪原中，逃亡再次开始。但这一次，队伍的人数更少，伤员更多，气氛也更加悲壮和沉默。每个人都清楚，刚才那段死亡冲刺，是用战友的鲜血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换来的。
林晚秋的脸色苍白，她一边跟着队伍疾走，一边不时回头，看着那片被甩在身后、枪声依旧激烈的林子边缘，眼中充满了悲伤。她理解陈峰的决定，但那种生命在眼前被如此利用和消逝的冲击，依旧让她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不适。
苏明月同样心情沉重，内鬼出在自己带来的队伍中，这让她背负了巨大的压力和自责。她默默地帮助老周照顾伤员，眼神却比以往更加坚定。必须将情报送出去，弥补过错！
在林中艰难穿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的枪声渐渐变得稀疏、遥远，最终被风雪的呼啸和松涛声所取代。鬼子似乎没有立刻追进林子深处，或许是在重新集结，或许是在忌惮林中的埋伏。
陈峰终于示意队伍在一片相对背风、林木特别密集的洼地暂时停下来休整。所有人都累得几乎虚脱，或靠或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而不散。
清点人数，出发时近百人的队伍，此刻连同伤员在内，只剩下不足四十人。减员超过一半！而且弹药几乎耗尽，粮食所剩无几。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伤亡名单上，有许多熟悉的名字和面孔，他们或许曾在奉天城一起喝过酒，或许曾在某个营地一起唱过家乡的小调，如今却永远留在了那片被血染红的雪坡上。
赵山河一拳砸在身旁的松树上，震落簌簌积雪，他虎目含泪，低吼道：“狗日的小鬼子！还有那个叛徒！老子早晚把他们碎尸万段！”
老烟枪蹲在一旁，默默地重新装填着他的旱烟袋，火光在昏暗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看不出表情的脸。刚才将小吴扔出去的那一幕，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又似乎将一切都埋藏得更深。
陈峰靠着一棵粗大的松树坐下，感受着树干传来的冰冷和坚硬。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指挥突围时的冷静和果决褪去后，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悲伤席卷了他。那些倒下的队员，他们的脸庞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知道这是战争，牺牲不可避免。但每一次目睹熟悉的生命消逝，都会触动他内心深处那隐藏的ptSd，现代战场上那些无辜者伤亡的景象与眼前的惨烈重叠，让他胃部一阵翻搅。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
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他从贴身的衣袋里，再次取出那份染着些许血污的“清扫名单”和地图。这是用巨大牺牲换来的情报，是粉碎佐藤“黑风计划”的关键。
“苏大姐，”陈峰将名单和地图递给苏明月，“你是搞地下工作的，对辉南、蒙江一带的人员和地点更熟悉。你看看，这上面的名单和布置，准确性有多高？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苏明月接过，就着雪地反射的微光，仔细看了起来。越看，她的眉头皱得越紧。
“名单…很详细…”她声音低沉，“上面提到的几个义勇军首领，活动范围、经常落脚的地点，基本都对。我们地下党的两个联络站，虽然用了代号，但位置描述…也很接近。鬼子的情报工作，做得太细了…”
她指向地图上几个被红笔标注的区域：“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进山的重要秘密通道，也是我们和各路义勇军往来联系的枢纽。如果鬼子按照这个计划，同时在这些地方设伏、投放‘特殊弹药’…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送出去！”陈峰斩钉截铁地说，“通知名单上所有可能被针对的人，让他们立刻转移！破坏鬼子的行动！”
“怎么送？”赵山河喘着粗气问，“我们现在自身难保，鬼子肯定在外面张好了网等着我们！”
“分头行动。”陈峰沉声道，“我们不能集中在一起目标太大。苏大姐，你熟悉地下交通线，你带几个人，想办法绕出去，优先通知我们自己的同志和靠得住的义勇军首领。名单和地图你抄录一份带走。”
苏明月重重点头：“好！我知道几条隐秘的小路，可以试试。”
“赵哥，老烟叔，”陈峰看向赵山河和老烟枪，“你们带着大部分队员和伤员，往北走，进入老林子深处。那里虽然环境恶劣，但鬼子大规模搜山也不容易。想办法生存下去，保存力量。”
“那你呢？队长！”赵山河急道。
陈峰的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里是野狼峪，也是鬼子“黑风计划”可能最先发动的地方。“我带着栓柱和几个机灵的弟兄，往南走。”
“往南？那不是自投罗网吗？！”众人都吃了一惊。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反而最安全。”陈峰冷静地分析，“鬼子肯定以为我们会往北或者往西逃入深山，在南边布置的兵力可能会相对薄弱。而且，‘黑风计划’的核心执行者很可能就在南边的某个指挥所。我要去找到他们，看看能不能从源头上破坏这个计划，至少……要搞清楚他们所谓的‘特殊弹药’到底是什么，存放在哪里！”
这个计划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几乎是九死一生！
“不行！太危险了！队长，我跟你去！”赵山河立刻反对。
“这是命令！”陈峰语气不容置疑，“赵山河，你的任务是带着兄弟们活下去！老烟叔，你看好剩下的这两个俘虏，尤其是刘三狗，他可能还知道一些我们没问出来的东西。”
老烟枪吧嗒了一口烟，点了点头：“放心吧，陈队长，老汉我心里有数。”
林晚秋走到陈峰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小布包塞进他手里，里面是她省下来的最后一点干粮和药品。她的眼中充满了担忧，但更多的是理解和信任。
陈峰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冰冷的绝境中，这份情谊显得如此珍贵。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保护好自己。”
短暂的休整后，队伍必须再次分开行动了。这无疑又一次削弱了本已薄弱的力量，但却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
苏明月带着老周和另外两名熟悉路径的地下党队员，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西北方向的林海中。
赵山河和老烟枪则整合了剩余的人员和伤员，带着无尽的悲愤和决绝，向着更加荒僻的北方密林深处进发。
陈峰身边，只剩下王栓柱和另外四名他亲手训练出来的、最为机敏果敢的队员。他们检查了所剩无几的武器弹药——每人不到十发步枪子弹，陈峰的驳壳枪也只剩下两个弹匣。
“走吧。”陈峰最后看了一眼战友们消失的方向，毅然转身，带着这支小小的、肩负着巨大使命的队伍，迎着风雪，向着危机四伏的南方，踏上了另一条更加艰险的征途。
雪，依旧在下。风，依旧在吼。
林海茫茫，前路未知。
佐藤英机的“黑风计划”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他们，这些在绝境中挣扎的抵抗者，能否在利剑落下之前，将其斩断？
陈峰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为了还在挣扎求存的战友，也为了这片土地上无数被阴霾笼罩的生灵。
在他的怀中，那份染血的名单和地图，沉甸甸的，如同燃烧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