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诡异的童谣,就像是石灰县的另一场瘟疫。
它从城外那些麻木的灾民口中开始,起初只是低低的,有气无力的哼唱,像是临死前的呓语。
“王扒皮,囤米粮……”
“米生虫,变黑汤……”
“吃了啊,烂肚肠……”
衙役们听到了,只是不屑地吐口唾沫,挥舞着刀鞘将人赶走。
诅咒?
这些贱民,除了诅咒,还会干什么?
可很快,城里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们,也开始唱了。
他们拍着手,在空旷的街巷里,用天真而又诡异的调子,一遍遍地重复着。
歌声,飘进了县衙的高墙。
王志听了,只是冷笑一声,骂了句“刁民”,便继续搂着自己的小妾饮酒作乐。
而就在这歌声飘荡的夜里。
陆双双和洪凌凌,如同两只黑夜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县衙的后院。
按照林羽的吩咐,她们将一包无色无味的药粉,分别投入了县衙里供人饮用的几口主要水井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们迅速撤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依旧无事。
祝十六的心,一直悬着。
他不知道干娘到底要做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张开。
到了第三天。
那张网,猛地收紧了!
“哎哟!痒死我了!”
县衙后院,一个负责巡逻的护卫,突然像疯了一样,开始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脖子。
他脱下头盔,只见脖颈和脸上,不知何时起,已经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红疹!
“怎么回事?!”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也……”
另一个护卫惊恐地叫着,撸起袖子,手臂上同样是触目惊心的红疹。
恐慌,开始了。
一个。
两个。
十个。
……
半天之内,县衙内超过半数的护卫和下人,身上都出现了同样恐怖的症状。
那红疹并不致命,也不疼,但却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忍受的奇痒!
整个县衙,瞬间乱了套!
往日里威风凛凛的衙役护卫,此刻全都丢盔弃甲,形象尽失。
他们靠在墙上,躺在地上,不顾一切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用指甲在身上挠出一道道血痕,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可那痒,却像是跗骨之蛆,怎么也无法摆脱!
“是……是那童谣!”
一个年轻的仆役,一边抓着自己已经红肿的脸,一边惊恐地尖叫起来。
“是报应!我们吃了老爷囤的黑心粮,遭了天谴!烂肚肠了!”
一句话,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惧!
烂肚肠!
对!就是烂肚肠!
这痒,就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彻底淹没了整个县衙。
而此时,身为县尊大人的王志,正躺在他那张奢华的象牙床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他比任何人,都更惨!
他养尊处优的肥胖身体,对这种药粉的反应,也最为剧烈。
他全身,从头到脚,无一处完好。
皮肤上布满了巨大的红色肿块,整个人像是被吹了气一样,肿胀了一圈。
那张肥腻的脸,更是红肿得如同厉鬼,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他躺在床上,像一条被扔上岸的肥蛆,疯狂地扭动着,哀嚎着,将名贵的丝绸被褥,都抓得稀烂!
“郎中!郎中呢!!”
“饭桶!全都是饭桶!!”
王志用嘶哑的声音咆哮着。
城里最好的几个郎中,全都被他请了过来,一个个跪在床前,战战兢兢,却连连摇头。
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
他们查遍了医书,也找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怪病。
就在王志陷入彻底的绝望之时。
一个吓得面无人色的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老爷!老爷有救了!”
“城里……城里来了一位活神仙!一位叫玄云的道长!”
“听说……听说她会卜算,能通鬼神!”
“快!快去请!!!”
王志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
半个时辰后。
林羽带着三个“道童”,被奉为上宾,请进了这片混乱的修罗场。
祝十六跟在后面,看着那些曾经凶神恶煞的衙役,此刻一个个抓耳挠腮,满脸血痕,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林羽一踏入县衙,便站定了脚步。
她闭上眼,掐了掐手指,眉头微蹙。
“好重的怨气。”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那些痛苦呻吟的下人,最终,落在了那间最奢华的卧房。
“妖气冲天,怨气凝而不散。”
“此地,有‘粮仓之鬼’在作祟。”
此言一出,周围所有听到的人,都浑身一颤!
粮仓之鬼!
果然!果然是那些粮食出了问题!
果然是遭了天谴!
被两个下人搀扶出来,已经不成人形的王志,一听到这话,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他顾不上什么体面,也顾不上那钻心的奇痒,对着林羽,拼命地磕头。
“仙长!救我!救救我啊!”
林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古井无波。
她没有立刻去扶,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随手一抛。
铜钱落在地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卦象,然后,摇了摇头。
“病因,不在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而在那些因你而死的,成百上千的饿死鬼上。”
“他们的怨气,附着在每一粒被你囤积的米粮上,渗入你们喝的每一口水里。怨气入体,五脏焚烧,故而奇痒难耐。”
林羽的目光,缓缓转向了县衙粮仓的方向。
“解铃还须系铃人。”
“此厄,唯有一解。”
她看着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王志,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开仓,放粮。”
“让那些米粮,回到它们本该去的地方。”
“让那些饿死鬼的家人,吃上一口饱饭。”
“他们的怨气消了,你们的病,自然就好了。”
王志跪在地上,浑身剧震。
开仓放粮?
那可是他准备献给上面将军,用来换取前程的军粮!
他心中,闪过一丝犹豫与不舍。
林羽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是淡淡地补了一句。
“当然,你也可以不开。”
“不过,这怨气一日不解,痒痛便会加深一分。三日之后,痒入骨髓,七日之后,五脏六腑,皆会化为脓水。”
“到那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说完,林羽不再看他,转身便要走。
“仙长留步!!”
王志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怕了!
他真的怕了!
跟自己的小命比起来,什么前程,什么军粮,都他妈是狗屁!
他不想死!更不想痒死!
再联想到城外那些听到消息,已经开始聚集在县衙门口,发出怒吼的灾民……
他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开!开仓!!”
“快!把所有粮仓都给我打开!!”
“施粥!给所有人都施粥!!”
王志涕泪横流,对着身旁的下人,疯狂地嘶吼着。
……
县衙的粮仓,打开了。
一口口巨大的铁锅,被架了起来。
白花花的大米,被倒进锅里,熬成了粘稠香甜的米粥。
当那股久违的米香味,从县衙里飘出来时,整个石灰县,都沸腾了!
祝十六站在人群里,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他看着那个前几天还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县令王志,此刻像条哈巴狗一样,亲自将林羽请入上座,奉若神明。
他看着那些曾经麻木绝望的灾民,此刻眼中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捧着一碗热粥,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县衙的方向,不停地磕头。
他看着干娘,没有动用一兵一卒,没有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
仅仅凭着一首童谣,一包药粉,几句半真半假的话。
就让那个不可一世的酷吏,乖乖地低下了头。
就让这座死气沉沉的县城,重新活了过来。
他想起了自己。
想起了那颗泄愤的石子。
想起了那三颗滚落在地的头颅。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撼,如同惊雷,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那点可怜的,幼稚的“计谋”,在干娘这神鬼莫测的手段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原来……
这才是力量。
一种,比刀剑,比拳头,更可怕,也更伟大的力量!
当晚。
王志恭恭敬敬地,从林羽手中,接过了一道画着玄奥符文的“解咒符”。
“仙长,这……这如何使用?”
“浸泡清水,服下即可。”林羽淡淡地说道。
王志不敢有丝毫怀疑,立刻命人取来一碗清水,将符箓泡开,然后屏住呼吸,一口气喝了下去。
说也奇怪。
那符水下肚,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他身上那股让他生不如死的奇痒,竟然真的……开始缓缓消退了!
王志感受着久违的舒爽,激动得大喊道。
“活神仙!您真是活神仙啊!”
他哪里知道,林羽给他的,不过是一张普通的黄纸。
真正起作用的,是那符纸上,早就浸泡干了的,另一种草药的汁液。
那才是真正的解药。
夜,深了。
祝十六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他悄悄地爬了起来,走到林羽的房门前,犹豫了许久,才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
祝十六推开门,看到林羽正坐在窗边,平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他走到林羽面前,站定。
沉默了许久。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只有调皮与聪慧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一丝渴望。
他郑重地,问出了那个在他心中盘旋了一整天的问题。
“干娘……”
“这……就是您说的‘力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