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幡不大,甚至有些陈旧,但上面那行用木炭写下的秀气大字,却像是一道惊雷,在所有看到它的流民心中炸响。
义诊疗伤,分文不取。
在这人命不如草芥,一文钱能逼死英雄汉的乱世里,这八个字,显得如此不真实,甚至有些可笑。
山神庙门口,那两个道童鄙夷地朝这边啐了一口,眼神里满是看傻子似的嘲弄。周围的流民们,也只是远远地看着,窃窃私语,没有人敢真的上前。
他们被骗怕了,也被伤透了。
就在这时,那个抱着女儿,被道童一脚踹开的汉子,在绝望的哭泣中,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那面迎风招展的布幡。
他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即,便被一股死马当活马医的决绝所取代!
他抱着怀中滚烫的女儿,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大槐树下,“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
“道长!仙姑!求求您,救救我女儿!她……她快不行了!”汉子泣不成声,额头重重地磕在满是砂石的地面上。
“快起来。”林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蹲下身,将手指搭在了小女孩的手腕上。
洪凌凌和陆双双立刻会意,一个取来水囊,一个拿出布巾,动作熟练地为小女孩进行物理降温。
“只是风寒入体,又惊又饿,邪火攻心,不碍事。”林羽平静地说道。
她的话,让那汉子愣住了。
不碍事?
为了这个病,他变卖了家里最后一点粮食,换来的钱,全变成了那所谓的“香火钱”,可女儿的病却越来越重。到了这里,被那活神仙断定为“邪祟附体”,需要三两银子的“开光符水”才能救治。
他哪里还有三两银子?
结果,到了这位女道长口中,就成了“不碍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羽已经捻起一根银针,在那小女孩的手指上轻轻一刺。
一滴黑紫色的血珠,从指尖渗了出来。
紧接着,林羽伸出两根手指,以一种奇异的韵律,在小女孩的后背几处大穴上,不轻不重地按压起来。
一套推拿做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哇——”
那一直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忽然张开嘴,吐出了一口带着酸臭味的秽物,随即,发出了虚弱的哭声。
“爹……”
这一声“爹”,让那壮硕的汉子,瞬间泪如雨下!
他颤抖着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那滚烫的温度,竟然真的退下去了大半!
周围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流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一个个全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就……好了?
不用符水?不要香火钱?就这么按几下,扎一针,就好了?!
山神庙门口的骚动,很快就传到了庙里。
没过多久,那两个趾高气扬的道童,便带着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哪里来的野道士!敢在这里抢我们张神仙的香火!”为首的道童用手中的拂尘指着林羽,厉声喝道。
他本以为这三个女道士会被吓得屁滚尿流,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小,扎着双马尾的小道姑,却一步站了出来,双手叉腰,柳眉倒竖。
“抢香火?你们也好意思说?”陆双双冷笑一声,声音清脆,却传遍了四周,“人家那是治病救人,你们那叫什么?趁火打劫!谋财害命!”
“你……你胡说八道!”道童气得脸都白了,“张神仙的符水,乃是神仙所赐,法力无边!岂是你们这些凡俗草药能比的!”
“神仙所赐?”陆双双笑得更开心了,“这么厉害的符水,怎么连个风寒都治不好?还得要三两银子的‘开光符水’?我怎么瞧着,你们那神仙的法力,是跟着银子走的啊?银子越多,法力越强?”
“噗嗤!”
周围的流民中,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你你……”那道童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什么你?”陆双双得理不饶人,上前一步,气势逼人,“有本事,你们也在这里摆个摊,也写上‘分文不取’!要是你们真能药到病除,我们三人立刻卷铺盖滚蛋!要是不能,就说明你们是骗子!是借着神仙名义敛财的恶棍!”
这话一出,周围的流民顿时一片哗然,看向那几个道童的眼神,都变了。
是啊!
你要真是活神仙,普度众生,为什么还要收那么贵的香火钱?
那道童被上千道质疑的目光盯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抽了无数个耳光。他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更丢人。
“好!好!你们有种!”他色厉内荏地放下一句狠话,“你们给我等着!冲撞了神仙,有你们好果子吃!”
说完,便带着人,灰溜溜地逃回了山神庙。
这场小小的交锋,结果不言而喻。
流民们心中的天平,开始迅速倾斜。
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在山神庙前那虚无缥缈的等待,转而涌向了林羽的大槐树下。
很快,林羽的面前,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而那座曾经人头攒动的山神庙,则变得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庙内。
“废物!一群废物!”
一个身穿八卦道袍,留着山羊胡,面色阴鸷的中年道人,一脚将那道童踹翻在地。
“师父饶命!师父饶命啊!是那几个野道姑太嚣张了!”
“嚣张?”被称作张神仙的道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断我财路,就等于要我的命!我管她是什么来路!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老子就是天!”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容。
“走!都跟我出去!我倒要看看,是她们的妖法厉害,还是我这‘神仙’的名头硬!”
“轰——”
山神庙那本就破旧的大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
张神仙带着他手下所有的“弟子”,足有二三十号人,个个手持刀剑棍棒,如同一群恶霸,杀气腾腾地冲了出来!
所有排队的流民,都被这阵仗吓得连连后退,脸上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恐惧所取代。
张神仙走到场中,目光阴冷地锁定在林羽身上。
“哪里来的妖道!竟敢在此处装神弄鬼,用妖法蛊惑人心,残害百姓!”他义正言辞地喝道,声音传遍全场。
他指着林羽面前那些草药,满脸不屑地说道:“各位乡亲都看清楚了!这些凡俗草木,凡人吃了都未必有效,更何况是沾染了邪祟的病人!吃了,只会加重病情,死得更快!”
“而本仙师的符水,乃是太上老君亲赐!可驱邪避秽,百病皆消!”
他这一番话,让一些刚刚接受了林羽治疗的流民,心里又开始犯嘀咕。
张神仙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他随手一指,指着一个刚刚被林羽用推拿治好了腰伤的老人。
“你!过来!”
那老人吓得一个哆嗦,不敢上前。
立刻有两个壮汉冲过去,粗暴地将老人架到了张神仙面前。
“说!你刚才是不是被这妖道用妖法碰过?”张神仙居高临下地问道。
老人吓得浑身发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告诉大家!你现在的感觉!是不是觉得身体里有东西在乱窜,比之前更难受了?!”张神仙循循善诱,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老人畏惧地看了一眼张神仙和他身后那些手持利刃的打手,又回头,看了一眼大槐树下,那个从始至终都神色平静的女道长。
那道长的目光,清澈而又温和,仿佛在无声地鼓励着他。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涌上了老人的心头。他想起了自己之前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痛苦,又想起了刚刚被治好后那种久违的轻松。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不!我没有更难受!这位仙姑治好了我的腰!我现在好得很!”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张神仙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好啊!你这老东西,也被妖法所惑,善恶不分了!”他眼中杀机爆闪,猛地一挥手!
“此人已被妖邪附体,无可救药!来人!给本仙师就地格杀,驱除妖邪!”
他竟然要当众杀人!
人群发出一片惊呼!
那两个架着老人的壮汉,狞笑一声,举起了手中的钢刀,便要朝着老人的脖子砍去!
“畜生!尔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声娇叱同时响起!
“呛啷!”
陆双双与洪凌凌的身影,快如闪电,瞬间出现在老人身前!
她们甚至没有拔剑!
只是用手中的剑鞘,一左一右,轻轻一拨,一敲!
“铛!铛!”
两声脆响!
那两个壮汉只觉得手腕一麻,钢刀脱手飞出!紧接着,一股巨力从膝盖传来,两人惨叫一声,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两个小姑娘的身影便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一闪而过!
“砰!砰!砰!砰!”
一连串沉闷的击打声响起!
那二十多个手持凶器的“弟子”,连她们的衣角都没碰到,便一个个惨叫着倒在地上,抱着手腕或者膝盖,满地打滚!
整个过程,不过是眨眼之间!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娇俏的少女,仿佛在看两个天神下凡!
张神仙脸上的狰狞,彻底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
武者!是真正的武者!
他想也不想,转身就朝着山神庙的方向,拼命逃去!
然而,他刚跑出两步,就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整个人“咚”的一声,被弹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惊恐地抬头,却发现那个自始至终都坐在大槐树下的女道长,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张神仙,这么急着走,是去请太上老君吗?”林羽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张神仙听得魂飞魄散。
“你……你别过来!我……我可是神仙!”
林羽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伸出手,快如闪电般在他的怀里一掏。
几包用黄纸包好的“仙药”,落入了她的手中。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其中一包,将里面的红色粉末,缓缓洒入旁边一个流民用来盛水的水瓢里。
清澈的清水,瞬间变成了一种妖异的鲜红色。
林羽将水瓢递到那张神仙的嘴边,淡淡地说道:“来,神仙,请喝了这碗老君亲赐的符水。”
一股浓烈的颜料味扑鼻而来,哪里有半分药味!
骗局,被当众揭穿!
“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根本不是什么活神仙!他是个骗子!”
流民们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他们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瞬间将张神仙和他那些倒地不起的弟子,淹没了!
愤怒的人群,根本不需要林羽她们再动手,便将这些骗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紧接着,几个胆大的汉子,一脚踹开山神庙的大门,冲了进去!
他们要看看,这个骗子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然而,片刻之后,一声惊恐到变了调的尖叫,从庙宇的后院,传了出来!
“死人!地窖里……有好多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