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的警报,虽然成功逼退了那伙饥饿的流民,却未能驱散笼罩在杏花村上空的,那名为“严寒”的更大阴影。
风雪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铅灰色的天空如同一个破了洞的口袋,将无尽的冰冷倾泻至人间。不过几日功夫,积雪便已没过脚踝,村里的小路几乎被完全掩埋。屋檐下挂上了一排排晶莹剔透,却也冷硬如刀的冰棱。
寒冷,是比刀剑更无情的杀手。
杏花村的村民们,虽然因为丰收而暂时没有饥饿之忧,但他们那简陋的土坯茅草屋,在如此酷寒面前,几乎起不到任何有效的抵御作用。刺骨的寒风能轻易地从墙壁的缝隙、茅草的间隙中钻进来,如同无数只看不见的手,贪婪地攫取着屋内本就稀薄的暖意。
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用破布、干草堵住所有漏风的口子。人们蜷缩在屋里,将能穿的衣服全都套在了身上,裹得像个粽子,却依旧冻得瑟瑟发抖,牙关不住地打颤。
最大的问题,是柴火。
往日里,村民们做饭烧的柴,都是平日里上山砍伐积攒下来的。可今年大旱,之后又忙于秋收和防备流民,根本没时间储备足够的过冬柴薪。如今大雪封山,上山砍柴也成了一件极其危险且困难的事情。
做饭用的柴火本就紧张,根本无法奢侈地用来长时间取暖。大多数人家,只有在做饭时才能感受到片刻的温暖,饭一做完,火塘里的火便要立刻熄灭,只留下一丁点火星,用草灰小心翼翼地覆盖着,以备下顿再用。
绝望的气息,如同这无孔不入的寒风,再次在村子里弥漫开来。
最先撑不住的,是老人和孩子。他们体质本就孱弱,在这持续的低温侵袭下,很快便接二连三地病倒了。咳嗽声、呻吟声在村庄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取代了往日的鸡鸣狗吠。
村东头的王奶奶,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也是病得最重的一个。她已经好几天水米未进,整日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昏睡,偶尔醒来,也是不住地咳嗽,瘦削的身体如同风中的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钱多多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燎泡,却也束手无策。他可以组织人手抵御流民,可以带领大家制造翻车,可面对这蛮不讲理的老天爷,他的一切精明与手段,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林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栖息在歪脖子老树的石庙顶上,这里视野最好。他看着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只有在饭点才会飘起稀疏的炊烟,很快又归于沉寂。他能听到风雪中传来的,那些压抑的、痛苦的呻-吟。他甚至能感受到,整个村庄的“气”,都在这严寒中变得衰败、死寂。
他虽然是只鸟,早已不惧寻常寒暑。但杏花村,早已被他视作这个陌生世界里的家。这些村民,虽然愚昧,却也淳朴善良,他们真心实意地将他当成神明来敬奉。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这样一个个在寒冷中倒下。
如果他不想办法,这个冬天过去,杏花村里还能剩下多少人?
“必须做点什么!”林羽心中那属于现代工程师的灵魂,在激烈地呐喊。
靠祈祷吗?没用。靠他自己那点妖力去发热?杯水车薪,把他榨干了也暖不了一个村子。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取暖,需要燃料。柴火不够,那就得找替代品。什么东西能烧,储量又大,还容易开采?
一个黑色的名词,猛地从他记忆深处跳了出来——煤!
他前世学的虽然是机械,但作为一名合格的工科狗,基本的地理和化学知识还是有的。他清楚地记得,煤炭是古代植物经过复杂的地质变化形成的,通常存在于特定的沉积岩层中。而一些浅层煤矿,甚至会因为地壳运动和侵蚀,直接裸露在地表!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如同燎原的野火,再也无法遏制。
林羽不再犹豫,他振翅而起,顶着凛冽的寒风,冲上了高空。他要亲自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他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而是有目的地在杏花村周边的山脉中盘旋勘察。他回忆着前世在纪录片和书本上看过的知识,努力寻找着那些可能存在煤系的特殊岩层和地貌。他重点关注那些山体的断裂带、颜色明显深于周围的岩壁,以及那些在白雪覆盖下,依旧隐约透出不同寻常的黑色或灰黑色泽的区域。
凭借着鸟类得天独厚的飞行天赋和远超常人的锐利视力,他如同一台不知疲倦的高效地质勘探机,日复一日地在群山之间穿梭。
这个过程远比想象的要艰难。风雪极大地阻碍了他的视线,寒风也让他消耗了更多的妖力来维持体温和飞行。
整整三天,他几乎飞遍了村子周围方圆数十里的所有山头,却依旧一无所获。就在他快要放弃,准备另想办法的时候,第四天黄昏,事情出现了转机。
在一处距离村子不算太远,但地势十分偏僻,平日里绝无人迹的山坳里,他发现了一片异常的景象。那山坳的一侧崖壁,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大面积的,脏兮兮的黑色。
林羽心中一动,立刻降低高度,落在了那片黑色崖壁对面的树上。
他仔细观察,那不是普通的岩石颜色。那是一种层状的,带着些许油腻光泽的黑色,有些地方因为风化而剥落,露出下面更加纯粹的乌黑。崖壁下的积雪,也被一些从壁上掉落的黑色碎块染得一片狼藉。
就是它!
林羽激动得差点从树上掉下去。这熟悉的质感,这独特的层理,毫无疑问,就是他苦苦寻找的,裸露在地表的浅层煤矿!而且看这裸露的规模,储量绝对小不了,足够整个杏花村用上好几个冬天!
他立刻返回村庄,没有片刻停留,径直朝着钱多多的宅院飞去。
此时,钱多多正一脸愁容地从王奶奶家出来。郎中已经来看过,只说是年老体衰,又受了风寒,只能开些寻常的汤药吊着,能不能熬过去,全看天意。他心里堵得厉害,刚走到自家院子门口,就见一道青影从天而降,落在了他面前的雪地上。
是神鸟!
钱多多精神一振,连忙躬身行礼:“神鸟大人!”
林羽顾不上客套,他伸出一只覆盖着细密青鳞的爪子,如同上次画翻车图一样,开始在院子里的雪地上费力地划拉起来。
这一次,他画的不再是复杂的器械图,而是一幅简易的地图。他以村庄为起点,画出了村外的小河,又画出了几条山脉的走向,最后,在一个清晰标注出的山坳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钱多多凑上前来,盯着雪地上的图案,一脸茫然。这画的是什么?山?路?神鸟大人这次又有什么指示?他完全看不明白。
看着钱多多那副困惑的样子,林羽急得直想用翅膀拍自己的脑门。对了,光有地图没用,得让他们知道那地方有什么!
他急中生智,扑棱着翅膀,转身飞进了钱多多家半开着门的厨房。钱多多家的灶台里,还留着中午做饭烧剩下的火堆,草灰下,几块没烧尽的木炭还带着暗红的余温。
林羽忍着那股灼热的气息,用喙尖精准地从灰里叼起一块指甲盖大小,已经基本冷却的黑色木炭,然后迅速飞回院子,将那块小木炭,准确地丢在了地图终点的那个叉上。
做完这个动作,他又飞回厨房,再次叼起一块,再次丢在那个位置。
他反复重复着这个动作,一连叼了四五块木炭过来,在雪白的地图上堆起了一小堆黑色。然后,他收拢翅膀,站在地图旁,用一只翅膀的尖端,郑重地指向那堆木炭,又指向地图上山坳的方向,同时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响亮的“啾啾”声。
钱多多呆呆地看着神鸟这一连串古怪的动作,看着雪地上那幅奇怪的地图,又看了看地图尽头那一小堆黑色的木炭。
木炭……是黑色的,能烧火取暖。
地图……指向一个地方。
神鸟把木炭放在地图的终点……
一个念头,如同石破天惊的闪电,猛地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神鸟同样是在这片空地上,画出了那救了全村性命的翻车图纸!
钱多多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羽。
神鸟的意思是……在地图所指的那个山坳里,有像木炭一样,可以燃烧的……黑色的……石头?!
这个结论是如此的荒诞,却又如此的顺理成章!
钱多多不再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怀疑。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林羽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多谢神鸟大人指点!钱多多明白了!明白了!”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掉膝盖上的雪,转身就朝着村子里冲去,一边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来人啊!村里还能动弹的爷们儿,都带上锄头、铁锹、背篓,到村口集合!快!神鸟大人又赐下宝贝了!咱们有救了!!”
他的吼声穿透了风雪,在死寂的村庄里炸响。
没过多久,二三十个被冻得脸色发青,但眼中却重新燃起火焰的青壮年,便扛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聚集到了村口。
钱多多将神鸟的“神谕”简单扼要地一说,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烧火的石头?这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是啊,石头怎么能烧火呢?”
质疑声此起彼伏。
钱多多把脸一沉,怒喝道:“都给我闭嘴!你们忘了翻车是怎么来的了?忘了前几天晚上是谁救了咱们全村的命了?神鸟大人的话,就是天意!信得过我的,就跟我走!不想冻死的,就跟我去挖宝!”
一番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看向不远处那棵歪脖子树上,静静伫立的神骏青鸟,心中的疑虑瞬间被敬畏与希望所取代。
“村正,我们跟你去!”李大壮第一个扛着锄头站了出来。
“对!我们都去!”
一支充满了希望与困惑的队伍,在钱多多的带领下,按照记忆中林羽画出的那幅简易地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白雪皑皑的深山之中。
林羽在空中盘旋引路,确保他们没有走错方向。
大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地图所指的那个偏僻山坳。
然而,当村民们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冷却了大半。
眼前,除了白茫茫的雪,就是一面黑乎乎、脏兮兮的巨大岩壁,上面还挂着冰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陋。这里没有金光闪闪的宝贝,也没有任何神异的景象。
“村正……这就是……神鸟大人说的地方?”一个村民迟疑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失望。
“是啊,除了石头和雪,啥也没有啊……”
“咱们……不会是白跑一趟吧?”
队伍中,质疑和动摇的声音,如同这山坳里的寒风,开始悄然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