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水的办公桌上，摊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招生简章。左边是辽宁小学的：“国家级骨干教师 8 名，市级学科带头人 12 名，智慧教室覆盖率 100%，连续五年升学率位居全县第一”；右边是三完小的：“在职教师 21 名，其中 50 岁以上占比 62%，多媒体设备老化，上学期学生流失 47 人”。两份简章之间，夹着一张家长联名信，墨迹里透着焦灼：“哪怕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进辽宁小学。”
窗外，夔北街道的早市正热闹，可季秋水的目光却停留在信末那句 “学区房已交定金，借遍亲友凑够首付” 上。她拿起电话拨给街道文教专干：“下午跟我去两所学校走走，这教育的‘鸿沟’，得亲眼看看才知道有多深。”
下午两点的阳光，落在辽宁小学的校门口，把 “市级示范小学” 的鎏金校牌照得格外耀眼。黑色的轿车、白色的 SUV 在门口排起长队，穿着精致的家长们握着保温杯，轻声叮嘱孩子 “放学记得等妈妈”；校门口的智能门禁系统，刷一下学生卡就能显示 “班级 + 体温 + 今日课程”，保安室的屏幕上，实时播放着校园里的监控画面 —— 塑胶跑道上，穿着荧光绿运动服的足球教练正弯腰纠正孩子的射门姿势，白色的足球在孩子们脚下传递，笑声混着哨子声，隔着校门都能听见；旁边的篮球场里，几位老师正在给篮球队员系护腕，蓝色的篮球架上，“2023 年县小学生篮球联赛冠军” 的锦旗随风飘动。
季秋水跟着赵伟校长走进教学楼，走廊的地砖光洁如新，墙面上贴着学生的书法、绘画作品，每一幅都装在精致的相框里；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调出风口悄悄送风，把温度稳定在 24c。路过三年级（1）班时，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季秋水透过玻璃窗看到，每个孩子面前都放着一台银色的平板电脑，语文老师李敏正站在触控屏前，用手指轻轻一点，屏幕上就跳出《古诗三首》的动画 —— 李白站在敬亭山上，周围的云朵随着诗句 “众鸟高飞尽” 缓缓散开，孩子们举着平板，在屏幕上 “圈画重点”，有的还点开 “跟读评分” 功能，看着自己的得分从 “85 分” 涨到 “98 分”，兴奋地举起手展示。
“季书记，您看这个 AI 错题本系统。” 赵伟校长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蓝色 App，“每个学生的错题都会自动分类，比如‘古诗默写错字’‘句子赏析不完整’，系统还会推送同类练习题，老师能精准知道每个孩子的薄弱点。” 他翻出后台数据，“上学期我们班均平均分比全县高出 12 分，这系统帮了大忙。”
走廊尽头的 “教师风采墙” 前，几位家长正举着手机拍照。墙上不仅有李敏老师的 “市级优质课一等奖” 证书、王强老师的 “数学竞赛优秀指导教师” 奖牌，还有张燕老师在英国研修时的合影 —— 照片里的张燕穿着西装，站在剑桥大学的草坪上，笑容自信。“我们每年给老师的培训经费不少于 20 万，去年派了 5 位老师去上海、杭州的名校跟岗学习。” 赵伟的语气里满是自豪，“今年还有 3 位老师报名了教育学硕士在职研修，学校全额报销学费。”
而三公里外的三完小，像是被时光按下了慢放键。土黄色的校门没有校牌，只有一块刷着红漆的木板，上面用毛笔写着 “夔北街道第三完全小学”，字迹已经斑驳；校门口的土路坑坑洼洼，前几天下雨积的水洼还没干，孩子们路过时要踮着脚跳过去；没有保安室，只有一位 60 多岁的门卫大爷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个旧搪瓷杯，杯子上的图案早已模糊。
走进校园，最先闻到的是黄土操场扬起的尘土味 —— 操场没有任何硬化，裸露的黄土地被踩得结结实实，风一吹，细小的沙粒就往人眼睛里钻。几个男孩在操场角落踢足球，那是一个掉了皮的黑色足球，气不足得像个瘪茄子，他们追着球跑，鞋底扬起的尘土粘在裤腿上，变成一道道土黄色的印子；旁边的乒乓球台是水泥砌的，台面裂着好几道缝，球网是用绳子代替的，一个男孩发球时，乒乓球不小心掉进裂缝里，他蹲在地上抠了半天，才把球抠出来。
教学楼的墙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红砖，有的地方用白色的水泥修补过，像补丁一样难看；走廊里没有灯，下午两点就显得有些昏暗，墙角堆着几个装满旧书本的麻袋，上面落满了灰尘；教室里的窗户没有玻璃，只用塑料布钉在框架上，风一吹就 “哗啦” 作响。58 岁的陈桂英老师站在黑板前，手里握着一支快用完的粉笔，在斑驳的黑板上写《古诗三首》，“众鸟高飞尽” 的 “尽” 字刚写一半，粉笔就断了，她弯腰从讲台的粉笔盒里找新的，盒子里只有几根短得捏不住的粉笔头。
“季书记，您坐这儿。” 刘建国校长搬来一把掉漆的塑料椅，椅腿有些松动，坐下时会发出 “咯吱” 的响声。办公室的墙面是水泥的，没有刷漆，上面贴着几张泛黄的课程表；书柜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旧款式，玻璃门掉了一扇，里面除了 20 多本破旧的教材，只有几册《教学参考书》，书页卷着边，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刘建国拉开抽屉，拿出一叠折叠的请假条，最上面一张是数学老师的：“因腰椎间盘突出，需卧床休息两周，申请请假。”“这是王老师，55 岁了，教了 30 多年书，腰椎一直不好，这次实在扛不住了。” 他又翻出一张辞职报告，“这是英语老师小李的，考上了县城中学，上周刚走，现在三到六年级的英语课都没人上。”
正说着，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探进头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粉色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英语试卷，试卷上用红笔写着 “62 分”，好几道选择题空着没答。“刘校长，这道‘what's your name?’的答句，我还是不会写。” 她的声音很小，头埋得很低，不敢看季秋水。
刘建国接过试卷，手指在 “62 分” 上轻轻摩挲，眼里满是愧疚：“乖，等新老师来了，让老师手把手教你，好不好？”
女孩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妈妈说，要是再没人教我英语，就带我去辽宁小学旁边租房子，可是…… 可是租房子要好多钱，爸爸说家里没钱。”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赶紧用袖子擦掉。
季秋水看着女孩冻得发红的小手，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想起辽宁小学的孩子，冬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可爱的手套，手里拿着温暖的平板；而这里的孩子，穿着单薄的校服，冻得流鼻涕，连一本完整的英语练习册都没有。
离开三完小时，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黄土操场在暮色里显得格外荒凉。文教专干跟在季秋水身后，小声说：“季书记，您也看到了，三完小不是不想办好，是真没条件。去年冬天，教室里没有暖气，孩子们冻得手都握不住笔，刘校长自己掏钱买了几个电暖器，可电费太贵，也不敢天天开。”
他顿了顿，又说：“辽宁小学那边，一个班快 60 个学生，老师批改作业要到半夜；三完小这边，有的年级就一个班，学生越来越少。年轻人都想把孩子送进城里的学校，农村学校就像被遗忘的角落，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办不下去。”
季秋水没有说话，只是回头望了一眼三完小的教学楼 —— 塑料布糊的窗户在风中摇晃，像在无声地求救。她握紧了手里的笔记本，指甲深深掐进纸页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教育的鸿沟，必须填上；这些孩子的希望，不能就这样消失。
回到街道办，季秋水连夜翻出了夔北街道的教育统计报告。一组数据刺痛了她的眼睛：近三年，三完小的学生流失率从 18% 飙升到 30%，而辽宁小学的学位缺口每年都在扩大，学区房价格三年涨了两倍多；三完小的教师平均年龄 48 岁，近五年没有新教师入职，而辽宁小学 35 岁以下教师占比达 65%，硕士学历教师有 11 名；三完小学生的人均图书拥有量不足 5 册，电脑更是十年前的旧机型，而辽宁小学的学生人均图书 32 册，每个教室都配备了智慧教学设备。
“这不是简单的‘好学校’和‘差学校’的区别，是教育资源的系统性失衡。” 季秋水在笔记本上写下这句话，又划掉，“不对，是资源分配的‘马太效应’—— 越好的学校资源越多，越弱的学校越难翻身。”
第二天一早，季秋水召开了教育工作座谈会。辽宁小学校长赵伟首先发言：“我们也想帮三完小，可老师的精力实在有限，每天备课、上课、批改作业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支教？”
“赵校长，我问你个问题。” 季秋水打断他，“辽宁小学的名师工作室，每周是不是有两次集体备课？三完小的老师能不能参加？你们的优质课件、公开课视频，能不能共享给三完小？”
赵伟愣住了，半天没说话。三完小校长刘建国连忙接话：“要是能共享资源，我们的老师肯定能进步！上次听了李敏老师的公开课，我们的老师回来琢磨了好久，说学到了好多教学方法。”
季秋水看向在场的教育局副局长：“现在全县的教师编制是不是有空缺？能不能给三完小倾斜几个名额？农村学校留不住老师，待遇、发展机会是不是得跟上？”
副局长点点头：“县里确实有 3 个骨干教师编制的指标，本来想给县城中学，要是街道有需要，我们可以协调。但老师愿不愿意去三完小，还得看具体政策。”
座谈会开到中午，季秋水的思路渐渐清晰。她在黑板上写下 “校际联盟” 四个大字：“第一，师资共享，辽宁小学的优秀教师每周去三完小上 2 节课，同时开放集体备课、教研活动，让三完小的老师‘跟班学’；第二，资源共用，协调教育局给三完小补编 3 名骨干教师，发动企业党员捐电脑、图书，把智慧教室建起来；第三，线上联动，搞‘同步课堂’，让三完小的学生跟着辽宁小学的老师上课；第四，消除顾虑，组织家长开放日，让大家亲眼看看三完小的变化。”
“教育不是‘少数人的特权’，是‘每个孩子的权利’。” 季秋水看着两位校长，语气坚定，“重点小学的资源多一点共享，城中村小学的孩子就多一分希望，这才是‘教育公平’的真谛。”
一周后，“夔北街道校际联盟” 正式挂牌。挂牌仪式上，辽宁小学的语文名师李敏接过了 “支教教师” 聘书，她笑着说：“我准备把‘情境教学法’带到三完小，让农村孩子也能感受到语文的魅力。”
当天下午，李敏就走进了三完小的四年级教室。看着讲台上崭新的触控屏（街道刚协调来的临时设备），她深吸一口气：“同学们，今天我们来学习《观潮》，大家先看看这段视频。” 屏幕上，钱塘江大潮奔腾而来的画面瞬间吸引了所有孩子的目光，平时沉闷的课堂一下子活跃起来。
“老师，大潮真的有那么高吗？” 一个男孩举手问道。
“是啊，等你们学好语文，以后可以亲自去看看。” 李敏笑着回答，顺手在屏幕上标出重点词句，“大家跟着我读，注意体会作者的心情。”
窗外，刘建国校长和几位三完小的老师站在走廊上听课，陈桂英老师一边记笔记，一边小声说：“原来语文课还能这么上，我以前只会让学生死记硬背。”
与此同时，辽宁小学的电脑教室里，技术人员正在调试 “同步课堂” 设备。赵伟校长看着屏幕里三完小的教室，对季秋水说：“以后每周一、三、五的英语课，我们的张燕老师可以同时给两个学校的学生上课，三完小的老师就在旁边做辅导。”
“这还不够。” 季秋水指着屏幕，“要让三完小的老师跟着张燕老师学备课、学讲课，半年后能独立上课才是目的。” 她顿了顿，又说：“教育局那边已经同意了，3 个骨干教师编制全给三完小，数学、英语、信息技术各一个，下周开始公开招聘。”
刘建国校长激动得搓着手：“太好了！有了新老师，我们就能开齐课程了！”
没过几天，夔北制衣厂的王总带着企业党员来到三完小，送来 20 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和 1000 册图书。“这些电脑都是最新款的，适合孩子们学编程；图书涵盖了中外名着、科普读物，还有好多绘本。” 王总笑着说，“我们企业党员商量好了，以后每年都来捐资助学，再帮学校建个劳动实践基地。”
孩子们围着新电脑，眼睛里闪着光。之前问英语题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键盘，对刘建国说：“校长，以后我们也能像辽宁小学的同学一样用电脑上课了吗？”
“当然能，以后还有更多好东西呢！” 刘建国的声音有些哽咽。
季秋水看着这一幕，在联盟方案上写下：“所谓‘均衡’，藏在教师的跨校课表里、同步课堂的屏幕里、捐赠的电脑图书里 —— 少一点‘差距’，多一点‘共享’，才能让每个孩子都能笑着走进课堂。”
联盟成立两个月后，季秋水组织了 “教育开放日” 活动。一大早，三完小的 20 多位家长就坐上了街道安排的大巴车，前往辽宁小学参观。
在辽宁小学的智慧教室，家长们看着学生用平板答题、用 VR 设备学科学，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原来城里的孩子是这么上课的，太先进了！” 一位妈妈感慨道。
“我们三完小也有触控屏了，还有同步课堂，跟这儿的教学内容一样。” 文教专干连忙解释。
在教师办公室，家长们见到了正在备课的张燕老师。“我每周都去三完小上两节课，那边的孩子特别聪明，就是基础弱一点。” 张燕拿出三完小学生的作业，“你们看，这才两个月，他们的英语书写进步多大。”
参观结束后，大巴车驶回三完小。刚进校门，家长们就愣住了：黄土操场铺上了塑胶，教学楼刷了新漆，走廊里挂着学生的绘画作品；电脑教室里，孩子们正在上编程课，李敏老师在旁边指导；图书角里，几个孩子正围着新图书看得入迷。
“这真是三完小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一位爸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啊，以前这儿到处是灰尘，现在这么干净整洁。” 另一位妈妈补充道。
在公开课教室，三完小的新招聘教师王磊正在上数学课，他用动画演示几何图形的拼接，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课后，王磊对家长们说：“我每周都会跟辽宁小学的老师集体备课，他们的教学方法特别实用，现在我们的课堂一点不比城里差。”
家长们围着刘建国校长问个不停：“以后还会有新老师来吗？”“同步课堂每天都有吗？”“孩子能参加兴趣班吗？”
刘建国笑着一一回答：“下个月还有两位骨干教师入职，兴趣班下周就开班，有足球、绘画、编程，全是免费的！”
离开学校时，之前交了学区房定金的那位妈妈找到季秋水：“季书记，我决定不买学区房了，三完小现在这么好，孩子在这儿上学我们放心！”
季秋水握着她的手：“您放心，我们会一直把联盟办下去，让三完小越来越好，让每个孩子都能在家门口上好学。”
一年后，夔北街道教育工作表彰大会在三完小召开。主席台上，刘建国校长拿着最新的统计报表，声音洪亮：“在‘校际联盟’的带动下，我校学生流失率从 30% 降到 5%，有 10 名原本去辽宁小学的学生回流，今年的期末统考，语文、数学平均分较去年提高了 15 分！”
台下掌声雷动。季秋水看着身边的赵伟校长，笑着说：“现在你们的老师没白忙活吧？”
“哪儿能啊！” 赵伟连忙摆手，“我们的老师也收获很大，三完小的老师那种扎根基层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现在两校的老师经常一起搞教研，我们的教学水平也提高了。”
这时，门开了，几个穿着校服的孩子捧着一面锦旗和一封感谢信走了进来。领头的正是之前问英语题的小女孩，她举起感谢信，大声说：“这是我们画的感谢信，谢谢季书记，谢谢辽宁小学的老师，谢谢所有帮助我们的人！”
感谢信上，画着李敏老师在三完小上课的场景，画里的触控屏闪着光，孩子们的脸上满是笑容；旁边画着辽宁小学和三完小的孩子们一起看书、一起踢球，中间用彩虹连接着。
季秋水接过感谢信，眼眶有些湿润。她走到街道办的 “民生成果墙” 前，小心翼翼地把信贴在最显眼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信上，画里的彩虹仿佛活了过来。
“每个孩子都该享有公平的教育，这是我们的责任。” 季秋水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教育均衡不是一句口号，是要让每个学校都有好老师，每个孩子都有好书读，每个家庭都不用为上学发愁。”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是县教育局局长打来的：“季书记，恭喜啊！市里把‘夔北校际联盟’定为教育均衡发展典型，下周要在全市推广你们的经验！”
挂了电话，季秋水看着成果墙上的感谢信，又想起了三完小操场上那些奔跑的身影。她知道，教育均衡的路还很长，但只要坚持 “资源共享、师资共建、发展共促”，就一定能让每个孩子都能在阳光下茁壮成长。
远处，辽宁小学的下课铃和三完小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在夔北街道的上空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