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门前那一声声“林会元”,如同燎原的星火,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便点燃了整座上京城。
风暴,从长街开始,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最先沸腾的,是那些遍布京城角落的茶馆酒肆。
“听说了吗!新科会元,是那个写出‘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林凡,林青天!”
一名走街串巷的货郎,将扁担往桌边一放,灌下一大碗粗茶,脸上是与有荣焉的激动。
他的话,立刻引来满堂附和。
“就是他!我可听说了,这位林会元在青阳县时,就为民做主,把那为富不仁的李家都给办了!”
“何止啊!我一个远房亲戚就是从青州逃荒来的,他说林会元还发明了什么新犁,让地里能多收三成粮食!那是活人无数的真功德啊!”
“难怪!难怪能引动文道显圣!这才是真正的为民请命!不像那些世家子弟,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肚子里装的全是男盗女娼!”
百姓的言语,朴素而直接。
他们不懂什么“均田亩”、“革吏治”的大道理。
他们只知道,这位林会元,是真正为他们这些泥腿子说过话,做过事的人。
这样的人高中会元,他们打心底里高兴,比自己中了头彩还要高兴。
一时间,“林会元”三个字,伴随着各种真假难辨的传说,在市井之间迅速神化。
他成了为民除害的青天,成了点石成金的能臣,更成了文曲星下凡的在世圣贤。
民心,如滚油,已然沸腾。
然而,京城,从来不止一种声音。
与平民百姓的狂欢截然不同,在那些装潢雅致,非富即贵的销金窟里,气氛却是冰冷如铁。
一间奢华的酒楼包厢内。
几名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地上,是名贵瓷器摔碎的残片。
“林凡?哪里冒出来的泥腿子!竟敢压在我等头上!”
一名崔家旁支的子弟,一拳砸在桌上,眼中满是嫉妒与怨毒。
他这次会试,名落孙山。
“哼,会元?我看不见得吧!”另一名卢家的子弟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酸意。
“我可听说了,此人的策论,大逆不道,鼓吹什么‘人人如龙’,简直是妖言惑众!顾玄清那老匹夫,竟将此等狂悖之文点为会元,我看他是老糊涂了!”
“就是!什么文道显圣,我看就是什么惑人心智的邪术!乡野村夫,懂什么圣人大道,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把戏罢了!”
他们不敢直接攻击顾玄清和王康,便将所有的恶意,都倾泻到了林凡身上。
质疑他的出身,诋毁他的文章,污蔑他的人品。
仿佛只要把林凡贬得一文不值,就能抚平他们那颗被碾碎了的高傲自尊心。
萧景炎就坐在这群人当中,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喝着杯中的闷酒。
“景炎兄,你怎么不说话?”有人注意到了他,“你可是名列五十,以你的才华,若非那林凡使了什么手段,前三本该有你一席之地啊!”
萧景炎闻言,抬起头。
他看着这群气急败坏、满口污言秽语的“同窗”,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与悲哀。
他放下了酒杯,站起身。
“我不如他。”
他只说了四个字,声音平静,却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包厢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萧景炎。
那可是萧家麒麟儿,是他们这群人中最骄傲,也最有才华的一个!
他竟然,亲口承认自己不如那个寒门出身的林凡?
“你们没有看过他的文章,所以你们不懂。”
萧景炎没有再解释,他只是摇了摇头,推开门,径直离去。
他输了。
但他要输得明明白白。
他要回去,将那首《赋得“上京繁华”》再抄写一百遍!
他要知道,自己和那个人间道,究竟差在哪里!
萧景炎的离去,让包厢内的气氛更加尴尬和压抑。
那句“我不如他”,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让他们感到难堪。
一股无名的怒火,在他们心中燃烧得更旺了。
“疯了!萧景炎也疯了!被那林凡的妖术给蛊惑了!”
“对!此人绝不可留!他若得势,我等世家,将再无宁日!”
“必须想办法,在殿试之前,把他搞臭!让他身败名裂!”
一场针对林凡的舆论风暴,就在这觥筹交错间的阴暗角落里,迅速酝酿成型。
很快,新的流言开始在京城传播。
有人说,林凡的卷子,本是劣等,是顾玄清为打击异己,强行提为会元。
有人说,林凡在青阳县,与山匪勾结,所谓功绩,不过是黑吃黑罢了。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那日天空中的异象,乃是不祥之兆,是妖星现世,大乾将有刀兵之祸!
赞誉与诋毁,圣名与魔名,在短短一天之内,将林凡这个名字,彻底推上了神坛,又试图将他拽入深渊。
整个京城,都因为这一个名字,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风暴的最中心。
俊才馆的小院内,依旧静谧。
林凡坐在石桌旁,面前的棋盘上,黑白二子厮杀正酣。
周子谦站在一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先生!您怎么还坐得住啊!”
“外面那些人,都快把您说成祸国殃民的魔头了!还有人说……说您是前朝余孽,要颠覆我大乾江山!”
周子谦将外面听来的恶毒谣言,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气得满脸通红。
林凡闻言,手上落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将一枚黑子,轻轻放在了棋盘的天元之位。
啪。
声音清脆。
大龙已成,屠尽白子。
他抬起头,看着焦急万分的周子谦,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他们说得越难听,就证明他们越害怕。”
“先生?”周子谦不解。
林凡站起身,拍了拍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望向了远处那片巍峨的宫城。
“棋盘之上,叫得最凶的,往往是即将被吃掉的棋子。”
“他们以为这是舆论的战场,想用口水淹死我。”
林凡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但他们不知道,从头到尾,真正的棋手,只有一位。”
“而我,已经将一份他无法拒绝的棋谱,递了上去。”
“现在,安静等着就好。”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风暴欲来,乌云压城。
但他的眼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
“等风来。”
“也等,圣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