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县城,赵大富的府邸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正堂里,灯火通明,却照不散一众乡绅脸上的阴霾。
上好的紫砂茶壶在桌上冒着热气,可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碰。
赵大富坐在主位,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那沉闷的“笃笃”声,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钱员外坐在他的下首,一张胖脸失了血色,手里的丝绸帕子都快被他绞烂了。
“亩产……四石……”
一个姓孙的地主声音干涩地开口,打破了死寂。
“这怎么可能?我家的地,最好的水田,请最好的长工,一年到头伺候着,撑死了也就两石出头。他林凡凭什么?”
“凭什么?”赵大富冷笑一声,停止了敲击桌面的动作,“就凭县令大人亲自给他站台!就凭官府给他免税,还给他垫付工钱!”
“现在,知府大人都要见他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所有人的头顶。
如果说之前,林凡还只是个在乡下小打小闹的案首,王丞哲的支持也只是县一级别的庇护。
那知府的召见,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这意味着,林凡那套“妖法”,很可能被府城,甚至更高层看中。
一旦推广开来……
在座的都是人精,他们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他们的富贵,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手里的地,靠的是成百上千的佃户。
佃户们为什么愿意给他们交五成,六成,甚至七成的租子?
因为不这么交,他们就活不下去。
可如果,有了林凡的法子,一亩地能产四石,人人都能吃饱饭,谁还愿意给他们当牛做马?
谁还愿意把自己的血汗,大半都送到他们的粮仓里?
这不只是断他们的财路,这是在刨他们的根!
“不能再等了!”一个脾气火爆的张姓乡绅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赵兄!你得拿个主意!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被那个小畜生给玩死!”
“是啊,赵大爷!现在县城里那些泥腿子,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了!都说王家村有活干,有饱饭吃,我手下好几个长工都动了心思,被我打了一顿才老实下来!”
“打?能打一辈子吗?”钱员外哆嗦着嘴唇,“官府都给他撑腰了,我们再动手,那就是跟官府作对!”
一时间,堂内怨声四起,充满了恐慌与无措。
赵大富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喧闹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视线都重新聚焦在他身上。
“慌什么?”赵大富的表情已经恢复了镇定,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厉,“他林凡是厉害,县令大人是给他撑腰。可这青阳县,是谁说了算?”
他环视众人。
“县令大人要政绩,要收税,得靠谁?是我们!”
“这县城里外的买卖,粮食、布匹、盐铁,控制在谁手里?也是我们!”
“他王丞哲可以下一道命令,可他能管得了米价吗?他能管得了谁家买得到东西,谁家买不到吗?”
赵大富站起身,在堂中踱步。
“他林凡的田庄,是能产粮食,产得出神仙稻谷!可人活着,不光是吃饭吧?”
“他们要不要穿衣?要不要用农具?要不要吃盐?”
“他那几十个开拓队的流民,加上王家村的村民,几百张嘴,光靠那点地,能养活多久?开荒不要钱?修房子不要料?”
一番话,让堂内的乡绅们眼睛都亮了起来。
对啊!
打蛇打七寸。
他林凡的命脉,不就是那个田庄吗?
田庄要运转,就不可能与世隔绝。
只要他们联合起来,就能把王家村变成一座孤岛!
“赵兄的意思是……”张姓乡伸试探着问。
赵大富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容。
“很简单。”
“第一,断他钱粮!”
“从明天起,我赵家的所有粮铺、布庄、杂货铺,一律不许和王家村做任何生意!一粒米,一寸布,都不许卖给他们!”
他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诸位,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点头。
他们这些人,几乎掌控了青阳县七成以上的商业命脉。
只要他们一声令下,王家村连一颗铁钉都买不到。
“第二,断他人工!”
赵大富继续说道:“他不是要开荒吗?开荒就要人手。我们回去都放出话去,谁敢去王家村帮工,就是跟我们所有人作对!他家的地,收回!他欠的债,立刻还!我看谁还有这个胆子!”
这一招,更是釜底抽薪。
乡绅们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与残忍。
“妙啊!”钱员外一拍大腿,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饿着他们,冻着他们,再没人帮他们干活,我看他林凡拿什么去府城跟知府大人吹嘘!”
“光这样还不够。”赵大富摇了摇头,眼神愈发深沉,“我们还要断他的名声!”
“他不是要去府城吗?我们也不能闲着。大家各自发动关系,给府城里的亲友故旧写信!就说青阳县出了个狂生,蛊惑乡民,私建村寨,聚拢流寇,扰乱乡里,意图不轨!”
“亩产四石?我看是弥天大谎!是欺上瞒下,沽名钓誉的手段!”
“我们联合起来,上一封万民书!就告他林凡,祸乱青阳!”
“对!告他!”
“让他身败名裂!”
整个正堂的气氛,从之前的恐慌,彻底转为了亢奋。
一条条毒计被制定出来,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朝着远在王家村,还沉浸在丰收喜悦中的人们,悄然罩下。
他们要让林凡的田庄,变成一个吃不饱,穿不暖,无人问津的死地。
他们要让林凡从一个人人称颂的“活菩萨”,变成一个被千夫所指的骗子。
赵大富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他坐回太师椅,端起了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轻轻吹了吹。
他知道,这一战,没有退路。
要么,他们把林凡彻底按死。
要么,他们被林凡的新秩序,碾得粉身碎骨。
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诸位,此事,需即刻去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张姓乡绅。
“张兄,你和你那在府衙当差的表侄,关系最熟,写信的事,就由你牵头。”
“没问题!”张乡绅拍着胸脯保证。
他又看向钱员外。
“钱兄,你家的铺子最多,遍布县城四乡,封锁王家村商路的事,你多费心。”
“赵大爷放心!我这就回去安排!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他王家村!”钱员外立刻表态。
赵大富最后看向所有人,缓缓站起身,对着众人,深深一揖。
“诸位,此事,关乎我等身家性命,百年基业。今日,我等便在此立誓,同心戮力,不将此子铲除,誓不罢休!”
“誓不罢休!”
堂内,一众乡绅齐齐起身,拱手为誓,声浪之中,满是狰狞。
……
与此同时。
王家村的庆功宴已经散去。
林凡送走了那名前来传令的差役,也婉拒了王丞哲派人护送的好意。
他站在打谷场上,看着那座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辉的谷山,心中却无半点松懈。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去府城,是机遇,也是更大的危机。
他正思索着应对之策,张三丰快步从村口走了过来,神情有些古怪。
“林大人。”
“何事?”
“李狗子……他没走。”张三丰指了指谷场角落的一个黑影,“宴席散了,他就一直坐在那儿,不声不响,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李狗子抱着那个吃过饭的空碗,蜷缩在谷堆的阴影里,像一头被抛弃的野狗。
林凡走了过去。
李狗子听见脚步声,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凡。
“你……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沙哑,“来看我笑话?”
林凡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
那是一小袋沉甸甸的铜钱。
“这是你这两个月挖沟的工钱,按开拓队的份例算的,一文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