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客厅里,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晕,却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沉闷。
柳莹莹甩掉高跟鞋,把自己重重摔进柔软的沙发里,脸上写满了烦躁和尚未褪尽的余怒。
“莹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柳母李娇娇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看到女儿这副模样,立刻皱起精心描画的眉毛。
“不是跟何伟出去吃饭了吗?怎么样?聊得还愉快吧?”
她语气带着明显的期待,把果盘放在女儿面前的茶几上。
“凉拌!”柳莹莹抓起一片苹果塞进嘴里,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腮帮子鼓鼓囊囊。
“凉拌?”
李娇娇一愣,随即脸上堆起笑容,坐到女儿身边,说道:
“哎呀,年轻人嘛,刚开始接触有点小摩擦很正常!何伟那孩子我见过,长得精神,家里条件多好!建平建筑在北江可是数得着的!你爸……”
“妈!”
柳莹莹不耐烦地打断她,翻了个白眼。说道:
“别提他了!蠢货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李娇娇嗔怪地拍了一下女儿的手背,随即转向沙发另一头。
“老柳!你倒是说说你闺女!人家何家条件多好!莹莹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
柳正风放下手里那份翻到一半的《经济日报》,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
灯光下,他那张保养得宜、却难掩官场沉浮痕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淡漠。
他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妻子那张写满“现实”的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劝?劝什么?”
他端起手边的紫砂壶,慢悠悠呷了一口温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
“就何家那小子?哼。上次在招商酒会上见过一面,油头粉面,眼高手低,跟他老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浮躁!难成气候!”
他放下茶壶,发出一声轻响,继续说道:“莹莹看不上他,正常。”
“柳正风!”
李娇娇被丈夫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激怒了,声音陡然拔高,“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难成气候?!何家条件摆在那里!何建平在北江经营这么多年,人脉广,家底厚!
莹莹要是嫁过去,那是享福!总比跟着那些穷酸公务员强吧?你当官当傻了?一点不为女儿将来考虑?!”
“妇人之仁!”
柳正风眉头一拧,声音陡然冷厉了几分,带着一种久居官场的威压。
“享福?何家那点家底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数?就他们父子俩那行事风格,张狂跋扈,不知收敛!你以为靠送点礼品,拍几句马屁就能在官商两道都吃得开?迟早要完!”
他目光锐利地刺向妻子,“别以为人家给你送点东西,说几句好话,你就真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眼皮子浅!”
“你!你这是抬杠!”,李娇娇气得胸口起伏,指着柳正风。
“我看你就是嫉妒!嫉妒人家何建平生意做得大!你自己当个财政局长,除了那点死工资,要不是有外快捞着?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
“够了,闭嘴!”柳正风猛地站起身,喝责道!
柳莹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道:
“吵吵吵!烦死了!”
她狠狠瞪了一眼还在争执的父母,抓起沙发上的包,头也不回地冲上楼梯,“你们慢慢吵!我回房了!”
客厅里只剩下柳正风和李娇娇。空气凝固得如同冰窖。
柳正风重新拿起报纸,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
李娇娇则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
河城老干部小区,陈家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灯光柔和,映照着书架上整齐排列的厚重典籍。
陈国志靠在一张宽大的藤椅里,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石棋子。陈克满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
“这次扫黑除恶,你抓得准,出手狠。”,陈国志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沉稳。
“借着我出事这股东风,扫黑除恶,这一步棋,你在市政府那边,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
陈克满放下茶杯,杯底与红木茶几接触,发出轻微的一声“嗒”。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波澜。
“借着这个契机,我把财政口和审计口的分管工作也拿下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爸,您说得对。市长管钱袋子。现在,这钱袋子……才算是真正攥在手里了。”
陈国志缓缓点头,苍老的手指摩挲着棋子光滑的表面:“攥住了是好事。但攥得越紧,盯着你的人就越多,惦记你手里东西的人……也就越狠。”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古井深潭,直直看向儿子。说道:“这其中的凶险,不比之前那场硬仗小。”
陈克满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我明白。拿下钱袋子,就意味着……彻底和韩建国同志公开对垒了。”
“对垒?”,陈国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带着无尽沧桑和智慧的弧度。
“这词用得客气了。是决裂。”,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
“韩建国是常务副市长,盯着市长这个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空降下来,抢了他志在必得的位置,他岂能甘心?
前几个月你示敌以弱,让他摸不清深浅,你才有机会暗中布局,雷霆一击。
现在你站稳了,锋芒毕露,他……再无退路,也再无顾忌了。”
陈克满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眉宇间掠过一丝疲惫和复杂:“爸,说实话……韩常务的能力,确实不比我差。有些工作,他处理得甚至比我更老道。”
“能力?”
陈国志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看透一切的嗤笑,手中的玉石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克满啊,到了正厅这个位置,能力……从来就不是衡量一个干部的唯一标准,甚至……很多时候都不是最重要的标准。”
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穿透台灯的光晕,落在儿子脸上:
“组织考察干部,看的是立场!是担当!是能不能在关键时刻顶得住、扛得起!是能不能始终把党和人民的利益放在最高位置!”
“有些人,位置坐久了,心就歪了,初心就忘了!能力再强,也是为私利服务!这种人,能力越大,危害越大!”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敲在陈克满心上。
陈克满霍然睁开眼!父亲的话如同醍醐灌顶!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那股因韩建华能力而产生的复杂情绪瞬间被涤荡一空,只剩下一种更加坚定、更加清晰的信念和责任感!
他缓缓点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沉静:
“爸,我明白了。有些人……位置坐歪了,初心不再。能力再强,也走不远。”
陈国志看着儿子眼中重新燃起的锐芒,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他拿起紫砂壶,给儿子和自己都续上热茶。袅袅茶香在静谧的书房里弥漫开来。
沉默片刻。
陈国志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像是随口提起一件小事:
“对了……”
他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看向陈克满:
“下一轮市里的巡察工作,快开始了吧?”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问明天天气如何。
陈克满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迎上父亲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他放下茶杯,声音沉稳,如同磐石:
“嗯。”
“都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