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理学院优秀学生评选答辩,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如期举行。
这不仅是荣誉的角逐,更像是一场无声的角力。
关子元和温久末到达答辩教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温久末伸出拳头,关子元会意,也伸出拳头与他轻轻一碰。
“加油,关兄。”
“你也是。”
关子元的目光扫过人群,在不远处看到了闫瑾。
她正扬着下巴,以一种胜券在握的姿态回望着他,眼神里的挑衅几乎要溢出来,像只开了屏的孔雀。
“神经。”关子元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他有些意外地发现,杨简并不在场。
以他对杨简的了解,对方绝不可能放弃这种竞争机会。
想必是代表机械学院直接晋级了校内决赛,在那里等着自己。
很快,轮到了关子元上场。
他走上讲台,目光扫过评委席。
陈滨昂坐在最中间,看向他的眼神依旧带着毫不掩饰的凶狠与不喜。
而坐在靠边位置的郑海,在接收到关子元目光的瞬间,闭上了眼,微不可察地向上仰了仰头。
关子元立刻解读出了那无声的信号:
“瞅老子干啥?好好讲你的,你没问题!”
“尊敬的各位评委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关子元的答辩行云流水。
顶尖的绩点、全国物理竞赛特等奖的桂冠、一篇已发表的顶刊论文加上两篇在投的高质量工作,构筑了他扎实的科研履历。
而作为学生讲师,无私帮助大量同学通过考试的志愿服务经历,更为他赢得了极高的群众基础。
在这个普通的本科院校,关子元的履历堪称光彩夺目,出类拔萃。
然而,轮到闫瑾时,情况却显得有些诡异。
正如何智翀之前透露的,她的表达能力确实不佳,无论是讲课还是答辩,都显得磕磕绊绊,近乎照本宣科。
但当她念到综合加分部分时,关子元愣住了。
“目前,我的科研成果包括五篇ScI一区论文。”
虽然都是第二作者,其含金量圈内人都心知肚明,但“五篇”这个数量,对于一个本科生而言,依旧显得格外扎眼。
紧张的核算环节过后,负责宣布结果的老师开口:
“经评委老师们公正计算,第一名,物理专业的闫瑾同学和关子元同学并列……”
关子元皱了皱眉,没想到那五篇ScI二作的权重,竟能硬生生将闫瑾抬到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陈滨昂回过头,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嘴角勾起一个毫不掩饰的的笑容。
关子元心中警铃大作,这老狐狸,果然还有后手。
“恭喜啊关兄!”温久末用胳膊碰了碰他,由衷地高兴。
关子元却摇了摇头,低声道:“现在开香槟,还太早了。”
“大家对目前的排名,有没有异议?”宣布结果的老师环顾四周。
人群中,一只手应声举起,是闫瑾。
“老师,我有异议。”她声音响亮,带着刻意营造的正义感。
“闫瑾同学有什么异议?”陈滨昂立刻接话,顺带又瞥了关子元一眼,意味不明。
“关子元同学,据我所知,你在大一期间曾因打架斗殴受到过校级警告处分。为什么在刚刚的个人陈述中,你对此只字未提?”
闫瑾语速很快,像是背熟了稿子,“根据评选细则,受过处分的同学在综合评分时需要扣除相应分数。你这样刻意隐瞒,是否有失公允,想要……胜之不武呢?”
关子元一怔,他确实没料到对方会拿这件陈年旧事做文章。
大一的时候他和杨简在食堂发生过一些小摩擦,两人当时都受了处分。
他站起身,语气不卑不亢:
“闫瑾同学提醒得对,我确实受过处分。我并非有意瞒报,只是不清楚本次评选还有这条具体细则。”
陈滨昂立刻冷哼一声,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教室:
“怎么,只许你受奖加分,不许你受罚扣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主任,”郑海在一旁脸色铁青,忍不住咳嗽两声,插话道,“给学生留点面子,事情点到为止就好。”
他心中的不满几乎到达顶点。
方才核算分数时,关子元作为学生讲师的志愿服务,被陈滨昂以“为校内同学服务是理所应当”为由硬生生压低了权重。
而闫瑾去那个早已沦为刷分圣地的校外养老院,却被陈滨昂冠以“社会贡献更大”之名给予了高分。
这种几乎摆在明面上的偏袒,让在场许多老师都感到不适,却又碍于陈滨昂的权势,敢怒不敢言。
“郑老师,”陈滨昂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威胁,“如果您对我的评判有异议,我们可以一起去校长办公室深入讨论。”
郑海闻言,只是发出一声更重的冷哼,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既然大家没有其他异议,那么根据规则,关子元同学因受过处分,扣减5分,最终排名第二。”
主持老师无奈地宣布,“恭喜闫瑾同学,作为理学院代表,参加接下来的校级优秀学生评选!大家掌声鼓励!”
“啪啪啪啪——”
只有陈滨昂独自一人,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卖力而尴尬地鼓着掌。
台下的学生们,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陈滨昂身上,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与愤怒。
关子元平日里的倾囊相授,与闫瑾占着位置却不干实事的做派,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对比。
关子元的科研实力有目共睹,而闫瑾那几篇来路不明的论文,更是让大家心照不宣。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一刻,无声的沉默比任何喧嚣都更能表达他们的不服。
——
关子元和温久末肩并肩走出教室。
“靠他娘诶!”温久末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陈滨昂这老登,偏袒得也太明目张胆了!”
关子元拍了拍他的背,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没事,多大点事儿。咱爷俩好歹都捞了个院级优秀学生,不亏。”
“去你的,谁跟你爷俩!”温久末被他这句玩笑逗得哭笑不得,但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些。
他真怕自己这兄弟会因为输给关系户而钻牛角尖。
这时,关子元的手机响了。
“你先走,老温,我接个电话。”
“中中中,你忙。”
关子元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他有些意外。
居然是杨简。
“喂?有何贵干?”他接起电话。
“关子元你怎么回事?”杨简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和失望,“你怎么能输了呢?我还准备在校级评选上跟你一决高下来着!”
“没办法,”关子元语气带着些自嘲,“可能我确实……不如闫瑾同学优秀吧。”
“靠!她论科研深度不如你,论绩点排名不如我,她凭什么能上去?她凭什么能赢你?”杨简的语气充满了不解和不忿。
“没什么,技不如人,甘拜下风罢了。”
关子元的语气依旧带着点酸涩,但这酸涩里,更多是看透规则的无奈。
“不是……哎呀!”杨简在电话那头重重叹了口气,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可是如果你不在,我拿这个奖,还有什么意思?”
关子元愣住了。
随即,他对着电话,轻轻地笑了一声。
“呵……那还真是……挺遗憾的。”
他顿了顿,“没办法了。我祝你能赢过闫瑾吧。对了,小心一点,她可能会拿我们俩都受过处分这件事背刺你。”
电话那头,杨简又沉默了很久,最后只化作一个沉闷的:“……嗯。”
随后,通话便被挂断了。
惠子死后,庄子鼓盆而歌,不是不悲伤,而是知音已逝,再无人能懂他的弦音。
对手,有时恰恰是唯一的知音。
挂了电话,关子元回到宿舍,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
所有的故作轻松在独处时瞬间瓦解。
这些日子,他和苏悦一起将ppt打磨了一版又一版,对着镜子将讲稿演练了无数遍。
他自信他的成果和能力绝不逊于任何人。
然而,在赤裸裸的权力偏袒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显得如此苍白。
打印社的嚣张、闫瑾的跋扈、闫局长的包庇、陈滨昂的打压……
连日来的阴霾,如同厚重的乌云,层层积压在他的心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现在无比需要苏悦,需要那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需要一个可以让他卸下所有伪装的港湾。
“叮——”
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的思绪。
他掏出手机,瞳孔骤然收缩。
是一则全校紧急通知:
“各位老师、同学:学校内部现已发现一例阳性病例,请所有人员立即返回各自宿舍,实行静态管理,不得外出。”
不得外出。
他刚刚燃起的想去见她的念头,被这冰冷的通知无情地掐灭。
连这最后一点慰藉,都成了奢望。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刀绞般的剧痛。
——
深夜两点。
何智翀早已沉入梦乡,规律的鼾声在房间里回响。
关子元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悄悄溜出宿舍。
他来到宿舍楼的八层,这里有一条连接对面女生宿舍的空中连廊。
如今,这两栋楼分别作为男女隔离宿舍使用,连廊中间被一道冰冷的铁门彻底隔断。
关子元走到铁门前。
铁门的对面,站着那个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姐姐……”他走过去,近乎贪婪地将手伸过铁门的缝隙。
苏悦立刻上前,冰凉的手指穿过栏杆,与他的手指紧紧交缠,十指相扣。
“不委屈了,宝贝,”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棒的,无人能及。”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哽咽,“真想……好好抱抱你。可惜,抱不到。”
关子元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们之间,仅仅隔着这一道铁栅栏。
咫尺之遥,却仿佛隔着天涯海角。
但此刻,通过紧紧相扣的十指,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正以同样的频率剧烈跳动着。
“我好想你,姐姐……”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
“小傻子,”苏悦伸出另一只手,努力穿过栏杆的缝隙,轻柔地抚摸着他冰凉的脸颊,“姐姐就在这里,一直都在。”
感受到恋人指尖传来的温暖和熟悉的抚慰,关子元一直强撑的防线终于彻底崩溃。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苏悦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口发疼。
“不哭,宝贝,不哭了……”
苏悦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能立刻穿过这道铁门,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吻去他所有的委屈。
可她做不到,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用指尖徒劳地擦拭着他的泪水,试图用这种方式传递自己的心疼与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关子元激烈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姐姐,”他忽然抬起头,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觉得,是时候了。”
苏悦看着他那双不再迷茫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未尽的言语。
“我明白了。”她握紧了他的手,“我支持你,宝贝。法律援助我已经提前帮你联系好了。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关子元重重地点头,仿佛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于此。
压抑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终于到了吹响反击号角的时刻。
是时候,让这帮混蛋彻底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