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残片发出的嗡鸣声犹如一根被烧得通红的铁丝,无情地顺着林默的指尖直钻入骨髓深处,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他紧压在接口上的掌心,已经开始微微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而那后颈处的金纹,也正从原本的灼热逐渐转变成阵阵刺痛,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用细针一下下地挑开他的皮肤。
“林默!手别抖!”周晓冉的喊叫声在这嘈杂的蜂鸣声中显得格外突兀,然而却被那蜂鸣无情地切割得支离破碎,难以听清。
这位向来以冷静着称的计算机高材生,此刻竟然半跪在全息屏前,他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地翻飞着,速度快到甚至带出了一道道残影。然而,尽管他如此拼命,额角的碎发却早已被冷汗浸湿,黏成了一绺一绺的。
“心率 180!血压飙到 160!你再这样硬撑下去——”周晓冉的话语还未说完,突然间,终端残片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猛然爆发出一道极其刺眼的白光。
林默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耳膜像是被某种高频的震动狠狠地撞击着,剧痛难忍。在这一瞬间,他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周晓冉的惊呼声被无限拉长,最终变成了那令人心悸的蜂鸣。紧接着,便是一声重物倒地的沉闷响声——想必是周晓冉见势不妙,想要扑过来将他拽离这危险的地方,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当林默再次艰难地睁开双眼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一片雾蒙蒙的空间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虚幻和模糊。
无数银白的光带从头顶垂落,每根光带尽头都浮着一个“林默”。
有的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调试仪器,试管里的液体泛着幽蓝;有的套着笔挺西装在会议室拍桌,合同纸被拍得哗哗响;还有个穿着褪色t恤的,正蹲在出租屋地板上拼组装床,螺丝刀掉在脚边滚了两滚——那是三年前他刚失业时的模样。
最边缘的光带里,有个完全陌生的“林默”。
他坐在大学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面前摊开的《路径演化基础》被翻到最后一页,页脚用蓝笔写着“这系统真麻烦,不玩了”。
林默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伸手去碰最近的光带,指尖刚触到银雾,那个穿白大褂的“自己”便转头看过来,嘴角扬起他熟悉的弧度:“你来了?”
“你们……是路径记忆体?”林默的声音发颤。
他想起昨夜意识空间里那些模糊的影子,此刻终于看清——每个“自己”脚下都浮着淡蓝的波形,像被风吹散的星屑,“还是说……是我?”
“叮——”
机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林默猛地转身,看见半空中浮现出巨大的倒计时:00:00:59。
“认证剩余时间:59秒。”
“林默!听得到吗?”周晓冉的声音突然穿透雾墙,带着电流杂音,“别被这些影像骗了!我黑进终端日志了——所谓起源者权限,根本不是测试能力!”全息屏的蓝光在他眼镜片上跳动,他攥着终端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系统在问你……你他妈到底是谁!”
林默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望着那些“自己”,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睛——不是记忆里那个攥着他手说“稳当点”的老人,而是某个光带里,另一个“母亲”在另一个病床前,摸着另一个“他”的脸笑:“想闯就去闯,妈给你留着饺子。”
原来所有“诱导”都是镜像。
系统把他可能的选择掰成碎片,再用这些碎片拼成诱饵——可诱饵的模子,终究是他自己。
穿西装的“林默”走过来,拍他肩膀:“当高管多好?年薪百万,爸妈看病不用看医保脸色。”
拼床的“林默”挠头:“可我就喜欢自己装家具,螺丝拧歪了也开心。”
没接触过系统的“林默”合上书:“你看,不跟着他们的剧本走,日子也没塌。”
林默后退两步,后背抵上某道光带。
穿白大褂的“自己”从光雾里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你选哪条?”
倒计时跳到00:00:10。
林默突然笑了。
他的思绪如潮水般汹涌,回忆如电影般在脑海中不断放映。三年前,当他决定改投数据岗时,那种所谓“稳定点好”的直觉涌上心头,仿佛是一种冥冥中的指引。母亲临终前的那句“稳当的路”,更是在他心头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而就在刚才,当他飞奔下楼时,那灌进领口的风,似乎也在提醒着他那些被系统塞入的“如果”。这些“如果”,或许正是他内心深处最微小的动摇,是他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安稳的渴望。
然而,在这一刻,他对着所有的“自己”扬起了下巴,坚定地说道:“我选……我选不被你们定义。”
话音未落,光带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之颤抖。无数个“林默”的身影开始重叠、模糊,就像被风吹散的墨汁一般,渐渐失去了形状。
林默不禁踉跄了两步,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见最中央的光雾里,有一个身影缓缓浮现。那是一个背对着他的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衬衫,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半凉的排骨塑料袋。
这个身影,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林默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个身影究竟是谁。终于,他认出了那个身影——那是现实中的他,是在 18 楼家门口转身的瞬间。
当倒计时归零的嗡鸣声响起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凝固了。林默静静地站在那里,伸出手,仿佛时间在这一刻也为他停留。
他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那个背影的后颈,那里的金纹正在以一种缓慢而优雅的方式消退,就像春天的雪花融化在泥土里一样。金纹的光芒逐渐黯淡,最终完全消失不见。
“真正的林默……”林默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仿佛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该自己走了。”
随着他的话语,那个背影也开始渐渐消散,化为一团光雾,慢慢地融入了周围的空气中。
而在现实世界中,终端残片突然发出“啪”的一声,屏幕瞬间黑屏。周晓冉猛地跪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突然熄灭的全息屏,镜片后的眼睛里映着工作室冷白色的顶灯,显得有些空洞。
过了好一会儿,周晓冉才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林默的颈动脉。感受到那微弱的跳动后,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在跳……”周晓冉喃喃自语道,“只是比刚才稳了些。”
他轻轻地扯了扯林默的袖子,然后站起身来,走到空调旁边,将温度调高了两度。
“等你醒了,记得请我喝奶茶哦。”周晓冉对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林默说道,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欠我的,可不止这一杯呢。”
而在意识空间彻底崩塌前的最后一刻,林默看见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慢慢转过身。
他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他自己。
(本章完)林默的睫毛颤了三颤。
手背触到的凉意最先涌进意识——是周晓冉刚才调高温度前,空调出风口漏下的冷风。
他闭着眼就能勾勒出工作室的轮廓:左边是堆成山的旧机箱,右边墙上挂着周晓冉大学时得的编程竞赛奖杯,顶灯光线透过磨砂罩,在他眼皮上投下一片模糊的白。
“醒了?”
带着鼻音的疑问句撞进耳膜。
林默睁开眼,正对上周晓冉放大的脸。
对方眼镜歪在鼻梁上,额前碎发还沾着汗,左手举着手机电筒,光正好晃在他瞳孔上。
“操,可算活过来了。”周晓冉猛地直起腰,膝盖撞在桌角发出闷响。
他揉着腿后退两步,手指却没停,抓起桌上的终端就敲键盘,“刚才心跳停了两秒你知道吗?要不是我改了急救程序——”
话音突然卡住。
林默撑起上半身,后颈残留的灼热感像被温水泡开的茶,正一点一点渗进血脉。
他望着周晓冉的背影,突然听见某种细碎的嗡鸣——不是终端的电流声,不是空调的运转声,更像是无数根琴弦被风拨弄,在他太阳穴里荡开波纹。
“周周。”他出声时自己都吓了一跳——嗓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带着某种奇异的共振,“你听见吗?”
周晓冉猛地转身,终端差点摔在地上:“听见什么?”
林默抬手按住额头。
那些琴弦突然变清晰了。
他看见空气里浮着淡蓝色的光丝,从终端接口处涌出,缠上墙角的路由器,绕过周晓冉的手腕,最后钻进自己后颈——那里的皮肤下,金纹虽已消退,却留着极淡的热痕。
“路径的回声。”他喃喃道。
记忆突然翻涌:意识空间里那些重叠的“自己”,那些被风吹散的光带,原来都化作了这些细丝。
他试着动了动念头,像拨弄琴弦般轻轻一挑——
终端屏幕“滋啦”一声,原本黑屏的界面突然亮起数据流。
周晓冉的眼镜片被蓝光映得发亮,他冲过来扒着桌沿,喉结上下滚动:“这、这是记忆体接口日志?我之前黑了半小时都没——”
“我能控制它们的频率。”林默打断他。
他盯着自己的掌心,刚才按在终端接口的位置还泛着红,此刻却有光丝顺着指缝钻出,在空气中织成细小的螺旋,“刚才我想‘慢一点’,它们就……”
“慢了!”周晓冉突然扑到终端前,手指几乎戳上屏幕,“看这个波动值!从3.2赫兹降到1.8了!林默你——”他猛地扭头,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你真成起源者了?”
林默没回答。
他盯着那些光丝,忽然想起意识空间里最后那个转身的“自己”——不是穿白大褂的,不是拼床的,就是最普通的,拎着排骨塑料袋的那个。
原来所有选择的碎片,最终都要回到“选择”本身。
终端突然发出蜂鸣。
两人同时一震,只见黑屏的屏幕中央缓缓浮现出一行字:【路径演化即将进入下一阶段——请确认是否继续】
周晓冉的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方,半天没落下。
他侧头看林默,镜片后的眼睛难得没了焦距:“这、这是系统自动触发的?我之前黑进日志都没见过这条指令——”
“继续。”林默说。
他说得很轻,但终端像听懂了似的,确认框“滴”地一声变成绿色。
周晓冉猛地抬头:“你确定?上阶段认证差点要了命,下一阶段——”
“我确定。”林默打断他。
他望着那些在空气中游走的光丝,后颈的热痕突然发烫,像在回应某种召唤,“如果连选择继续的勇气都没有,那我刚才在意识空间里的‘不被定义’,不过是句空话。”
终端屏幕开始剧烈闪烁。
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那些淡蓝色的光丝突然疯狂涌动,缠上终端、路由器、甚至周晓冉的手腕。
林默看见好友的瞳孔在蓝光里收缩,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耳鸣截断。
工作室的灯光“啪”地暗了一瞬。
空调的运转声消失了。
连窗外的车鸣声都像被按了暂停键。
林默和周晓冉同时屏住呼吸——他们听见某种类似齿轮咬合的声音,从终端接口处传来,很慢,很沉,像某种沉睡的巨兽正缓缓睁眼。
“林默……”周晓冉的声音发颤,他指着终端,“屏幕显示……演化阶段加载进度1%。”
林默望着那些纠缠的光丝,突然笑了。
他伸出手,任由光丝缠上指尖。
这次他没再“拨弄”,而是轻轻握住——像握住无数个“自己”的手,握住所有可能的选择,握住那条真正属于“林默”的路。
空气里有电流的刺痛感。
终端的蓝光突然暴涨。
在那片刺目的光中,林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得像敲在鼓面上。
而在更远的地方,某种更庞大的、未知的震颤,正顺着路径的回声,缓缓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