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衣袂破风之声轻如落叶,一掠即逝,仿佛只是夜鸟掠过殿顶的错觉。但晏华清坚信自己的耳朵和直觉——紫宸宫上方,刚刚确实有第二个人!
不是癸十一,方向、身法都不同。
会是谁?影阁派来监视她的?还是沈墨另有安排?亦或是……第三方势力?
她如同石雕般隐在窗边的阴影里,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仔细感应着殿顶和周围的任何细微动静。然而,除了夜风的呜咽和远处隐约的梆子声,再无异常。
那人似乎只是路过,或者……目的并非潜入,仅仅是确认她的位置或状态?
晏华清没有轻举妄动。敌暗我明,贸然搜索只会打草惊蛇。她将这份警惕压在心底,如同最耐心的猎手,重新点亮烛火,坐回书案前,等待癸十一的消息。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透出一丝靛蓝,预示着黎明将至。
就在第一缕晨光即将刺破云层时,殿内阴影扭动,癸十一如同从夜色中凝结而出,单膝跪地。
“陛下。”
“讲。”晏华清放下手中假装翻阅的奏章。
“属下已查证,”癸十一声音低沉而迅速,“煽动士子者中,确有两人形迹可疑,并非寻常书生,在士子散去后,于一条暗巷与一名浣衣局杂役短暂接触。属下跟踪那杂役返回浣衣局,确认其身份,正是昨日与小禄子接触之人,名叫王五。”
王五!果然对上了!沈墨的情报,至少在这一点上是真实的!
“此人身手如何?在浣衣局任何职?”晏华清追问。
“表面是负责运送脏衣秽物的最低等杂役,但属下观察其步伐气息,绝非普通杂役,至少有江湖三流好手的身手,且极其警觉。属下潜入其住处粗略搜查,未发现明显可疑之物,但其床铺下藏有一柄淬毒匕首,枕席间有极淡的……硝石与硫磺混合后的气味。”
硝石?硫磺?晏华清瞳孔微缩。这是制作火器或者……爆破物的原料!影阁想干什么?难道不止是刺杀,还想在宫中制造爆炸?
“沈墨世子那边呢?”她压下心中的惊涛,继续问道。
“沈墨世子离开紫宸宫后,直接返回了陛下安排的居所,未曾外出,也未见任何人。其居所周围,属下亦安排了人手监视,暂无异常。”癸十一回道。
沈墨直接回去了?这倒是有些出乎晏华清的意料。他送来如此重要的消息,却没有后续动作?是真的只为示警,还是隐藏得更深?
两条线索,此刻都指向了浣衣局,指向了那个叫王五的杂役!
“陛下,是否立刻抓捕王五?”癸十一眼中闪过杀意。目标已经明确,以他的手段,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王五在无声无息中开口。
晏华清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不,暂时不动他。”
癸十一露出不解之色。
“一个王五,不过是小卒子。抓了他,只会惊动他背后的‘乙七’和整个影阁在浣衣局的网络。”晏华清冷静地分析,“我们要放的,是长线。不仅要钓出‘乙七’,还要摸清他们在浣衣局到底有多少人,想利用那里的便利做什么!特别是……那些硝石硫磺的用途!”
她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锐利:“给朕盯死这个王五!查清他在浣衣局的所有联系人,日常行动规律,以及……他如何获取那些硝石硫磺,又打算用在何处!同时,扩大监视范围,将浣衣局所有可能与王五有间接接触的人员,都给朕纳入监控!”
她要的不是一条小鱼,而是要将影阁在宫内的这个重要节点,连根拔起!
“是!属下明白!”癸十一领命。
“还有,”晏华清补充道,“提醒我们的人,对方可能持有爆炸物,行动务必万分小心!若有异动,可先行处置,确保皇宫安全为第一要务!”
“是!”
癸十一再次融入黑暗,去布置那张针对浣衣局的天罗地网。
殿外,天光已然大亮。新的一天开始,而暗处的较量,也进入了更凶险的阶段。
晏华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暂时将影阁的事情压下。北疆的战报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才是她作为一国之君,此刻必须直面的事情。
早朝之上,气氛空前凝重。云州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开,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官员中蔓延。虽然昨日晏华清以强硬手段压下了士子闹事,并决意推行沈墨的“非常之法”,但质疑和反对的声音并未消失,只是转为了暗流。
户部、兵部、工部纷纷陈述困难,粮草、兵员、军械……每一项都关乎前线胜负,每一项都牵扯着巨大的资源和复杂的协调。
晏华清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下方大臣们的奏报和争论。她知道,这些困难是真实的,但她也知道,此刻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
“朕不听困难!”她打断了一位还在喋喋不休强调漕运艰难的官员,“朕只要解决方案!三日之内,第一批援军必须开拔!五日之内,首批粮草军械必须运出京城!谁若办不到,现在就可以摘下官帽,滚出太和殿!”
她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朝堂之上瞬间鸦雀无声。
“李崇山!” “臣在!”兵部尚书出列。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京营三万精锐,三日后朕要看到他们誓师出征!” “臣……领旨!”李崇山咬牙应下。 “钱益谦!” “臣……臣在。”户部尚书战战兢兢。 “‘战争债券’发行,朕给你十天时间,朕要看到一百万两白银入库!办不到,提头来见!” “陛下!”钱益谦腿一软,几乎跪倒。 “嗯?”晏华清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 钱益谦浑身一颤,想起内务府那些人的下场,连忙磕头:“臣……臣一定办到!一定办到!”
一道道严苛到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命令从晏华清口中吐出,砸向每一个相关部门的主官。她没有给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完成,或者……被清除。
整个早朝,都在一种极度压抑和高效(被迫)的氛围中进行。没有人再敢扯皮推诿,所有人都被女帝那不顾一切的决心和冰冷的杀意所震慑。
退朝后,晏华清回到御书房,立刻开始批阅如雪片般飞来的奏章,协调各方,处理因她的严令而引发的各种具体问题。她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将有限的资源和时间进行着最有效率的分配。
青黛和福顺在一旁伺候,看着陛下几乎不眠不休,连用膳都是匆匆几口,心中既是敬佩,又是担忧。
直到午后,晏华清才勉强将最紧急的事务处理告一段落。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感到一阵阵眩晕。这具身体,终究还是太弱了。
“陛下,您歇息片刻吧。”青黛忍不住劝道。
晏华清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被派去协助“战争债券”发行的户部小官,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陛下!不好了!城西……城西几家大粮商和银号,联……联合起来,抵制‘战争债券’,还……还暗中抬高粮价,囤积居奇!说是……说是朝廷此乃与民争利,他们……他们不敢奉诏!”
果然来了!晏华清眼中寒光暴涨!
她就知道,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这些盘踞京城多年的豪商巨贾,绝不会甘心将财富“借”给朝廷!
抵制债券?抬高粮价?这是在掐灭北疆将士的生路,也是在挑战她的皇权!
看来,杀鸡儆猴,只杀一个内务府,还远远不够!
就在她心中怒意翻涌,准备立刻采取更激烈手段时,癸十一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再次在她脑海中间接响起(通过约定好的暗号震动她袖中的一个小铃铛)——这是有极其紧急情况才会使用的联络方式。
晏华清心中猛地一沉。
她挥手让那户部小官退下,迅速走到内殿僻静处。
阴影中,癸十一的身影浮现,他的脸色,比刚才那个户部小官还要难看,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陛下!”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属下监视王五,发现他半个时辰前,借口运送秽物,进入了……进入了浣衣局靠近宫墙的一处废弃染坊地窖!”
癸十一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那地窖深处……藏有至少二十罐猛火油(石油原油简易提纯物)和数箱……疑似震天雷(早期炸药包)的半成品!”
“而且,根据其摆放位置和引线布置判断……他们的目标,极有可能是……宫墙的承重结构!他们想炸塌一段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