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危在旦夕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神都蔓延开来。尽管官方极力压制,但恐慌的情绪依旧不可抑制地在朝野上下滋生。主和派的声浪再次高涨,甚至一些原本中立的大臣也开始动摇,认为应当优先考虑与阿史那咄苾和谈,保全实力。
韩丞相虽未再公然反对出兵,但其门下官员在各种场合散布“狄耿轻敌冒进致此大败”、“北境局势已不可为”的言论,意图动摇军心,为后续推卸责任、甚至扳倒狄耿和其背后的女帝做准备。
紫微宫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晏华清看着舆图上那个被朱笔圈出的、刺眼的“黑风峪”,狄耿重伤、朔方濒危的军报就放在手边。压力如山,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流露出半分犹豫。
“援军分兵的命令,发出去了?”她问影子,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回陛下,八百里加急,双路发出,应能赶在援军主力做出决定前送达。”影子回道,但语气中并无十足把握。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道命令能否改变一支军队的决策,犹未可知。
“韩理那边,有什么新动静?”晏华清转而问道。韩理,便是韩丞相。
“韩相今日闭门谢客,但其长子与几位兵部、户部的官员在城南别业密会至深夜。我们的人设法探听到零星几句,似乎在商议……弹劾狄大总管,以及……推举新的北境主帅人选。”
果然开始落井下石了。晏华清眼中寒光一闪。北境将士在前线浴血,这些蛀虫却在后方算计着如何争权夺利。
“证据收集得如何了?”
“已掌握部分韩党贪墨河工款项、勾结盐枭的实证,但尚不足以将其彻底扳倒。韩理老奸巨猾,行事谨慎,很少留下直接把柄。”
“继续查!加大力度!北境烽火连天,朕没时间跟他们慢慢周旋!”晏华清语气森然。非常之时,需用非常手段。
“是!”
影子退下后,晏华清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份关于灰衣人在黑风峪“布置器物”的密报。“布置器物”……这四个字让她寝食难安。联想起“天工之心”那超越时代的技术,她几乎可以肯定,灰衣人在黑风峪绝不仅仅是埋设伏兵那么简单!
他很可能在准备某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足以改变地形,埋葬数万大军的恐怖造物!
必须阻止他!必须在援军抵达前,弄清楚他在那里做了什么手脚!
她立刻传令,动用皇室密探中最为精锐、擅长潜行和爆破的“听风”小组,不惜一切代价潜入黑风峪,查明灰衣人的布置,并伺机破坏!
与此同时,她也给狄耿发去了一封密信,内容只有八个字:“固守待援,慎防妖术。”
她希望狄耿能明白她的暗示,稳住军心,同时警惕灰衣人可能使用的非寻常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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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朔方城。
城头的厮杀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胡骑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弓箭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城墙多处出现破损,守军伤亡惨重,箭矢、滚木擂石也即将告罄。
狄耿肩窝处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那支冷箭险些射穿他的锁骨,但他依旧坚持在城头指挥,嘶哑的吼声激励着每一个疲惫不堪的士兵。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援军就快到了!”他挥舞着佩剑,格开一支射向身旁士兵的流矢,动作因伤势而略显迟滞。
“大总管!东门快守不住了!弟兄们死伤太惨重了!”一名满脸血污的校尉踉跄着跑来禀报,声音带着哭腔。
狄耿眼中布满血丝,看向城外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的胡骑,又抬头望向南方。援军……援军何时能到?陛下分兵的命令,他收到了,但绕行稳妥路径,至少需要多花五天时间!朔方城,还能撑五天吗?
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他的心脏。他知道,阿史那咄苾如此不计伤亡的猛攻,就是在逼他,逼援军走那条最快的险路——黑风峪!
陛下密信中的“慎防妖术”四个字,在他脑中盘旋。难道胡虏军中,真有懂得邪术之人?
“报——!”一名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上城头,“大总管!南方尘烟起!是我们的援军!看旗号,是前锋营,他们……他们走的好像是黑风峪方向!”
什么?!
狄耿浑身剧震,猛地扑到箭垛前,极力向南望去。果然,遥远的地平线上,一道烟尘如同土龙般滚滚而来,周军的旗帜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他们还是走了黑风峪!
是没收到分兵命令?还是……朔方危局已容不得他们选择?
巨大的希望和更巨大的恐惧同时攫住了狄耿。希望在于,援军若顺利通过黑风峪,最快明日傍晚便能抵达朔方城下!恐惧在于……那条死亡峡谷!
“再探!确认援军动向!随时来报!”狄耿嘶声下令,手心已被冷汗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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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峪,如其名,是一条幽深狭长、两侧峭壁如削的险峻峡谷。谷内光线昏暗,常年刮着呜咽的穿堂风,卷起地上的沙石,吹得人睁不开眼。
周朝援军的前锋营五千精锐,在副将孙猛的率领下,正小心翼翼地行进在峡谷之中。他们也收到了分兵的命令,但主将在权衡之后,认为朔方危在旦夕,决定冒险让前锋营快速通过黑风峪,主力则按陛下命令绕行。孙猛是一员悍将,自恃勇武,并未太将可能的伏兵放在眼里。
“都快些!穿过这鬼地方,就能赶到朔方了!”孙猛骑在马上,大声催促着部队。峡谷内的气氛让他有些不安,只想尽快通过。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两侧的峭壁之上,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岩石的缝隙,注视着他们这支即将踏入死亡陷阱的队伍。
灰衣人,此刻就站在峡谷中段一处极其隐蔽的洞穴入口。他面前,摆放着几个造型古怪的、由青铜和某种黑色晶体构成的装置,装置的中心,镶嵌着几块正散发着不稳定幽光的能量晶石。这些装置被深埋在山体关键节点,通过复杂的导线与埋设在谷底的大量火药和助燃物相连。
“差不多了……”灰衣人看着谷底如同长蛇般行进的周军,兜帽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女帝毁我‘天工之心’,我便用这简化版的‘地火焚城阵’,送她的精锐上路!让这黑风峪,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
他缓缓抬起干枯的手掌,掌心凝聚起一股扭曲波动的能量,就要按向其中一个装置的核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嗤!嗤!”
数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的破空声从不同方向袭来!目标是灰衣人和他面前的装置!
是“听风”小组!他们如同真正的影子,在最后关头终于赶到,并发动了突袭!淬毒的吹针、特制的破甲锥,直取要害!
灰衣人反应极快,身形诡异地一扭,避开了大部分袭击,但一枚破甲锥还是擦着他的袖袍飞过,将他正要按下的那个装置的一角打得火星四溅!
“蝼蚁也敢阻我?!”灰衣人勃然大怒,袖袍一挥,一股磅礴气劲如同风暴般向袭击者藏身之处卷去!轰隆巨响中,碎石纷飞,两名“听风”成员来不及闪避,当场被震得骨断筋折,吐血身亡!
但他们的牺牲,为同伴争取到了宝贵的一瞬!
另一名“听风”成员不顾自身暴露,如同猎豹般从藏身处扑出,手中一个黑乎乎的、引信正在嗤嗤燃烧的雷火弹,精准地扔向了那几个诡异的装置!
“找死!”灰衣人目眦欲裂,隔空一掌拍向那名“听风”成员和雷火弹!
“轰!!”
雷火弹在半空被掌力提前引爆!剧烈的爆炸将那名“听风”成员瞬间吞噬,也波及到了那几个装置!
“咔嚓!”“砰!”
装置受到冲击,其中一个瞬间爆裂,另外几个也光芒乱闪,变得极不稳定!埋设的导线被炸断数处!
虽然未能完全摧毁装置,但这意外的一击,显然严重干扰了灰衣人的计划!
“混账!!!”灰衣人发出愤怒的咆哮,看着下方因听到爆炸声而开始警惕、加速行军的周军前锋,知道最佳的引爆时机已被打乱,而且装置受损,威力恐怕大打折扣。
他眼中闪过疯狂的杀意,不再追求完美的毁灭,将残余的能量狠狠注入那个尚算完好的主装置之中!
“都去死吧!”
嗡——!
一股低沉的能量波动以装置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并未引发预想中的天崩地裂,但峡谷两侧的岩壁开始剧烈震动,大大小小的石块如同雨点般落下!同时,谷底多处地面猛地塌陷,露出下面埋藏的火药和助燃物,被装置残余能量引燃!
“轰!轰隆——!”
连绵的爆炸在峡谷中段响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巨大的落石砸入行军队伍中,引发一片混乱和惨嚎!
“有埋伏!快撤!快撤!”副将孙猛惊骇欲绝,大声嘶吼,但峡谷狭窄,队伍前后拉长,撤退谈何容易!
惨叫声、爆炸声、岩石滚落声、战马的悲鸣声……瞬间将黑风峪变成了人间炼狱!
峭壁之上,灰衣人看着下方陷入火海和混乱的周军,发出一阵低沉而快意的笑声,虽然效果打了折扣,但足以重创这支前锋,大大延缓援军速度了。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消失在洞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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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城头,狄耿远远望见黑风峪方向升起的浓烟和隐约传来的爆炸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完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名浑身浴血、铠甲破碎的斥候,拼尽最后力气冲上了朔方城头,扑倒在狄耿面前,嘶声喊道:
“大总管!援军……援军前锋在黑风峪中伏!死伤惨重!孙……孙将军殉国了!”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垮了朔方守军最后的希望。一股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般在城头蔓延开来。
狄耿踉跄一步,扶住箭垛才勉强站稳,他看着城外再次开始集结、准备发动新一轮猛攻的胡骑,又看了看身边一张张写满疲惫和恐惧的面孔,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朔方城,真的守不住了吗?
而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支规模不大的、打着奇怪商队旗帜的队伍,正悄然从朔方城的侧后方,绕开了胡骑的包围圈,朝着草原深处,疾驰而去。
队伍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韩丞相的次子韩明远,正与一名穿着草原服饰、眼神精明的中年人对坐。
“告诉阿史那可汗,”韩明远脸上带着一丝矜持而阴冷的笑容,“他想要的东西,家父……可以给。但条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