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赴北疆?
沈墨的话,如同又一记重锤,敲在晏华清的心上。她深邃的目光落在殿下那个跪伏着的、看似病弱却屡屡语出惊人的世子身上。
他要去北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是真心为国纾难,还是想借此机会脱离她的掌控,回到镇北王的势力范围?亦或是……北疆有什么必须他亲自前去才能执行的计划?
无数个猜测瞬间涌上心头。沈墨就像一团移动的迷雾,每当你觉得靠近了些,却发现那迷雾之后,是更深的未知。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晏华清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站起身,踱步到沈墨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那目光锐利如解剖刀,仿佛要剥开他病弱的外表,直刺灵魂深处。
“世子可知,北疆如今是何等光景?”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蛮族十万铁骑,气焰正盛。云州新失,幽州危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烽火连天。你……这身子,受得住吗?”
她的话,既是关心(或许有百分之一),更是试探。
沈墨抬起头,脸上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陛下,国难当头,岂容惜身?臣虽体弱,然熟读兵书,通晓北疆地理民情,更知蛮族作战习性。深入敌后,组织义军,非逞匹夫之勇,乃行孙吴之策。臣愿以残躯,为陛下,为这大晏江山,搏一条生路!纵马革裹尸,亦无憾矣!”
他的眼神清澈而炽热,话语中的决绝不容置疑。若非晏华清深知其背景复杂,几乎要被他这番慷慨陈词所打动。
“你要多少人?多少粮饷?”晏华清话锋一转,问及实际。
“臣不需朝廷一兵一卒,只需陛下‘杀胡令’正式文书,以及……一道准许臣便宜行事、可调动北疆部分闲置军械库的密旨。”沈墨显然早有预案,“粮饷,臣自会以‘杀胡令’为凭,于北疆就地筹措,或取之于敌!”
不要朝廷兵马粮饷?只要名分和一道密旨?这姿态,放得极低,也堵住了朝臣可能以“耗费国力”为由反对的嘴。
晏华清沉吟不语。让沈墨去北疆,风险极大。若他心怀异志,与镇北王合流,无异于放虎归山,甚至可能酿成更大的边患。但若他真心为国,以其展现出的才智,或许真能成为扭转北疆战局的一支奇兵。
而且,将他放在北疆那个巨大的漩涡中心,或许……更能看清他的真实面目,以及镇北王府的真正立场。
利弊在她心中飞速权衡。
最终,对打破北疆僵局的迫切,以及对“窥探”沈墨和镇北王府秘密的需要,压过了潜在的风险。
“好!”晏华清终于开口,声音斩钉截铁,“朕准你所奏!”
她转身回到书案后,提起朱笔,迅速写下一道密旨,加盖皇帝宝玺,又命青黛取来早已准备好的、加盖了玉玺的正式“杀胡令”文书。
“沈墨接旨!” “臣在!”沈墨再次叩首。 “朕封你为北疆巡阅使,持‘杀胡令’,总揽北疆义军事宜,许你便宜行事之权!望你不负朕望,扬我国威,早奏凯歌!” “臣,领旨谢恩!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沈墨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和文书,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事不宜迟,你即刻准备,明日便出发吧。”晏华清挥了挥手。 “是!臣告退!”沈墨再拜,起身,握着那决定他未来命运的两卷绢书,缓步退出了大殿。他的背影在殿外明亮的日光下,依旧单薄,却似乎挺直了许多。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晏华清脸上的决然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思量。
“青黛。” “奴婢在。” “传朕密令给萧震,让他挑选一队绝对忠诚、精明强干的禁军好手,扮作普通护卫,随沈墨一同前往北疆。名义上是保护,实则为监视!沈墨在北疆的一举一动,每日都要有密报传回!” “是,陛下!” “另外,”晏华清补充道,“以六百里加急,给镇北王传一道密旨,告知他世子北上之事,令他……全力配合,并‘保障’世子安全。”她特意在“保障”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道密旨,既是告知,也是警告。告诉镇北王,他的儿子在我手中(虽然放出去了,但监视着),也是在他麾下,让他行事有所顾忌。
“奴婢明白!”青黛领命,匆匆而去。
安排完沈墨之事,晏华清并未感到轻松。北疆是一步险棋,而京城之内,影阁的威胁也远未解除。浣衣局的据点被拔除,杀了一个“甲四”,但“乙七”依旧逍遥法外,长春宫的密道依然存在。
“癸十一。”她对着空气唤道。 “属下在。”阴影中传来回应。 “浣衣局后续处理得如何?可曾发现‘乙七’线索?” “回陛下,浣衣局人员正在严密甄别,暂无‘乙七’踪迹。地窖内物品已安全转移。不过……”癸十一顿了顿,“属下在地窖一处暗格中,发现了一份残缺的名单,上面记录了一些代号和对应的特征片段,似乎……是影阁在宫中部分潜伏人员的备份记录,但大部分已被销毁,残留信息极少。”
名单?晏华清精神一振:“可能复原?或者从中找到‘乙七’的线索?”
癸十一摇头:“毁坏极其彻底,难以复原。残留信息只提到‘善仿声,精药理,潜伏深’等模糊字眼,无法确定具体指向何人。”
善仿声,精药理……这倒是与“乙七”擅长易容毒杀的特征有些吻合,但范围依旧太大。
“继续查!就算把皇宫翻过来,也要把这个‘乙七’给朕揪出来!”晏华清语气森然。一个精通易容毒杀、可能随时变成身边任何一个人的刺客,其威胁比千军万马更甚!
“是!”
癸十一退下后,晏华清独自站在巨大的舆图前。北疆烽火,京城暗战,两条战线都如同绷紧的钢丝。她必须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在应对外部威胁的同时,彻底肃清内部的毒瘤。
接下来的几日,晏华清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朝政之上。凭借清洗内务府和五大商号的余威,“战争债券”的发行异常顺利,筹集到的巨额资金和粮草,开始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第一批援军也已誓师出征。
朝堂之上,反对的声音几乎绝迹,所有人都被女帝雷厉风行、动辄抄家问斩的手段所震慑,高效(或者说,被迫高效)地运转起来。
然而,晏华清深知,这只是表面上的平静。暗流,依旧在涌动。
这日深夜,她正在批阅奏章,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特定节奏的叩击声,从窗棂处传来。
是她与癸十一约定的,有最高优先级情报的暗号!
晏华清立刻放下朱笔:“进来。”
癸十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窗而入,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促地低声道:
“陛下!监视长春宫的兄弟发现,半个时辰前,有一道黑影,从……从长春宫后院的密道出口(宫内端)悄然潜入,其身形手法,与当日属下在浣衣局地窖遭遇的‘甲四’极为相似!但他进入长春宫主殿后,便失去了踪迹!”
晏华清猛地站起身!
“甲四”不是已经在浣衣局被清除了吗?怎么会……
难道是……金蝉脱壳?死的那个是替身?还是说,“甲四”本身就不止一人?
而更让她心悸的是,这个“甲四”潜入长春宫,是去见端太妃?还是去见……那个一直未曾露面的“乙七”?
影阁的核心人物,终于要在长春宫,浮出水面了吗?
“备轿!”晏华清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朕要亲自去长春宫!朕倒要看看,那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牛鬼蛇神!”
这一次,她不再准备暗中探查。她要光明正大地,去会一会那位“孤僻”的端太妃,以及……可能藏在她宫中的,影阁高层!
一场直捣黄龙的风暴,即将在深夜的长春宫,骤然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