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浸透了腾蛟镇西头的老槐树。云汐伏在树桠间,青灰色的夜行衣与斑驳树影融成一片,唯有腰间那柄银鞭,在月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冷光。
这宅子原是望川茶社苏慕远掌柜的老宅。苏慕远逃到知音涧时说,他只带出半卷防守图,另一半便藏在这老宅里。
风过槐叶,簌簌作响。云汐正琢磨着宅墙的落脚点,树后突然传来极轻的衣料摩擦声——细得像春蚕啃食桑叶,几乎要被风声盖过。她浑身一紧,手腕翻转,银鞭已如灵蛇般滑至掌心,旋身的瞬间,鞭梢堪堪缠上对方咽喉。
“姑娘莫动!”对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急促的喘息。
借着月光,云汐看清来人:身形清瘦,青衫沾着泥污,左袖口烧了个焦黑的洞,边缘还卷着火星燎过的脆边。他抬手按住鞭梢,指节上一道月牙形的旧疤格外显眼——那疤像是利器划的,年头不短了,在月下泛着青白。
“你是谁?”云汐没松劲,鞭梢又勒了半分,“鬼手的人?”
“不是。”那人喉结滚了滚,目光落在她握鞭的手上,突然道,“你是苏慕远派来的?”
“望川茶社,沈墨。”他松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靠在槐树干上,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云汐眉尖蹙起:“三天前茶社……”
“血流成河。”沈墨别开眼,指尖攥得发白,青衫袖口的焦洞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那天傍晚,我正在后堂对账,老掌柜刚把一叠账本递给我,说‘这月进的新茶得记仔细’,门就被踹开了。上百个黑衣人像狼似的扑进来,手里的刀都沾着血,领头的就是鬼手——他那双手我认得,十指细得像鸟爪,指甲泛着青黑,笑的时候牙床都露出来。”
他顿了顿,喉结又滚了滚,像是在咽什么苦涩的东西:“苏掌柜让苏砚从后门先走,自己带着十几个义士和黑风教拼杀,可对方人实在太多,渐渐落了下风。老掌柜把我往灶台后推,说‘藏好,找到苏砚,去老宅,别让防守图落入敌手’!暗格是老掌柜藏账本的地方,窄得只能蜷着,我能听见他们在外面翻东西,刀劈桌椅的声响、伙计的惨叫,还有鬼手的声音——他拿着本账册笑,说‘老东西藏得挺深,那幅防守图到底在哪?’”
云汐心沉了沉。苏慕远果然没猜错,鬼手就是冲防守图来的。
“他们搜了两个时辰。”沈墨声音发颤,“有次刀劈在灶台边,火星溅进暗格,燎着了我的袖口,我都没敢动。直到后半夜,外面没了动静,我才敢爬出来。后堂满地都是血,尸横遍地……”他别过脸,肩膀轻轻抖了抖,“我在茶社后院找到阿竹——就是茶社烧火的小杂役,他当时躲在水缸里,才没被发现。我俩潜到腾蛟老宅,却见鬼手早已占了这里,只好躲在暗处观察。昨夜见他们把个紫檀匣子搬进东厢房,猜就是装图的。”
云汐点头:“苏先生说,图就藏在紫檀匣子里。你可知这宅子有密道?”
“知道。”沈墨眼里闪过一丝亮,“老掌柜怕惹祸,修了条夹道通东厢房衣柜后,我带你去。”
他引着云汐绕到宅子西侧,扒开半丛半人高的枯草,露出个仅容一人钻的狗洞。洞口积着层薄灰,显然许久没人动过。“钻进去往前爬十丈,有块松动的砖,推开就是衣柜后。”沈墨先钻了进去,声音从洞里传出来,闷闷的,“小心点,里面有蛛网。”
云汐跟着钻进洞,暗道里又黑又窄,满是霉味和尘土气。她伸手摸索着往前爬,指尖不时碰到冰冷的砖石,偶尔有蜘蛛丝粘在脸上,痒得想打喷嚏,却只能死死憋着。爬了约莫一炷香,前面传来沈墨的轻响:“到了。”
她往前凑了凑,见沈墨正用指尖敲着一块砖。那砖比周围的略薄,他轻轻一抠,砖就掉了下来,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缺口外是衣柜后的空隙,隐约能听见东厢房里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翻东西,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
“鬼手的人还在里面。”沈墨压低声音,“等他们走了再动手。”
两人缩在缺口后,屏着呼吸等。约莫过了两刻钟,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骂骂咧咧地走出来:“死鬼手,让咱们在这守着破柜子,他自己去喝酒了。”另一个人接话:“知足吧,等拿到赏钱,老子去醉春楼喝三天三夜。”脚步声渐渐远了,院子里没了动静。
“走。”沈墨低喝一声,率先钻了出去。
东厢房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在地,书架上的书散了一地。衣柜立在墙角,柜门挂着把黄铜锁。沈墨从袖中摸出根细铁丝,蹲下身往锁孔里探。他手指灵活,铁丝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嗒”一声轻响,锁开了。
柜门被拉开,里面挂着几件旧衣。沈墨伸手将衣服拨到一边,柜底果然放着个紫檀匣子——长约一尺,宽半尺,上面雕着缠枝莲纹,锁是个九转玲珑扣,看着就精巧。
云汐刚将匣子抱在怀里,窗外突然“呼”地掠过一道黑影,快得像阵风!沈墨反应极快,猛地将云汐拽进衣柜,自己贴墙而立,手里已多了根三寸竹笔——那是他做账时用的,笔杆磨得发亮,笔尖削得极尖。
“我就说这宅子有动静,原来是望川的漏网鱼。”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门槛上已站着个枯瘦老者。他穿件黑袍,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双手垂在身侧,十指细得像鸟爪,指甲泛着青黑,长度竟有半寸,看着就淬了毒。正是鬼手。
他身后跟着两个黑衣护卫,手里握着钢刀,目光凶狠地盯着沈墨。
“鬼手!”沈墨咬牙,竹笔指向他,“你血洗茶社,就为了这图?”
“图是好东西啊。”鬼手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黄黑的牙。他说着,突然动了——身形快得像狸猫,鬼爪直抓沈墨面门!
那爪带着股腐腥气,风里都透着寒意。沈墨侧身避过,竹笔顺势点向鬼手手腕“阳溪穴”。他这竹笔是练了多年的暗器,快如流星,可鬼手手腕一转,竟用指甲生生夹住了竹笔!“咔嚓”一声,竹笔断成两截。
“小崽子,还敢跟我动手?”鬼手爪势不停,左爪抓向沈墨咽喉,右爪扫向他腰间。沈墨往后急退,脚下被翻倒的椅子绊了一下,踉跄着撞在书架上,书架上的书哗啦啦掉下来,砸了他一身。鬼手趁机扑上前,爪尖眼看就要碰到他胸口!
就在这时,云汐突然从衣柜里窜出来,银鞭如银练般直卷鬼手后心!她手腕翻转间,鞭身先沉后起,应潮谱的“云舒式”像逆水而上的浪,看似缓滞,实则蓄力于梢,等鬼手察觉背后有风时,鞭梢已到近前。鬼手猛地转身,鬼爪迎向软鞭,“当”的一声脆响,爪尖撞在银鞭上,竟迸出火星。鬼手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武功不弱。
“你是谁?”他眯起眼,目光像毒蛇。
“取你狗命的人。”云汐没废话,手腕再翻,软鞭化出“分涛势”,一鞭劈向他面门,另一鞭影却绕到他身侧——原是她借腕力抖开鞭身,雪银丝软韧异常,竟能一分为二般同时攻向两处。这正是《应潮谱》里“平澜式”的巧劲,鬼手的鬼爪虽狠,却带着股蛮力,一时竟被她缠得左支右绌。
沈墨趁机爬起来,从地上抄起根断桌腿,往鬼手身后的护卫砸去。那护卫没防备,被砸中后脑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另一个护卫举刀冲过来,沈墨侧身避过,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钢刀“哐当”落地。两人扭打在一处。
院子里的黑衣护卫听见动静,纷纷往屋里冲。云汐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进来,心里一急,软鞭虚晃一招,借着回收的力道拽住沈墨:“走!”
两人冲出门,刚到院心,就被四个黑衣护卫围住。护卫们举着钢刀,步步紧逼,刀光在月光下闪得人眼晕。沈墨从怀中摸出一把碎银,猛地撒向护卫眼睛。碎银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光,护卫们下意识闭眼躲闪,云汐趁机手腕一抖,软鞭如灵蛇穿林,“啪”地抽中最前面护卫的手腕,钢刀脱手,她拽着沈墨往大门冲。
“拿了图还想跑!”鬼手在身后嘶吼,声音像破锣。他摆脱了屋里的缠斗,追得极快,鬼爪几乎要碰到云汐的后心。沈墨猛地将云汐往旁边一推,自己转身用身体挡在前面。鬼爪扫过他的肩头,“嗤”的一声,青衫被抓破,一道黑紫的印子立刻浮了起来,皮肉竟微微抽搐着,显然毒性烈得很。
“沈墨!”云汐急喊。
“别管我!走!”沈墨推了她一把,自己踉跄着往后退。
云汐咬咬牙,知道此刻不能恋战。她抱着匣子往大门冲,刚跑出大门,就见镇口老槐树下停着辆青布马车,车旁站着个少年,正踮脚张望,正是阿竹。他见两人奔来,眼睛一亮,立刻掀开车帘:“沈先生!快上车!”
云汐刚要迈步,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鬼手竟掷出一枚飞镖,直取她的后心!沈墨不知哪来的力气,扑过来一把推开她,飞镖擦着他的胳膊飞过,钉在旁边的树干上,镖尾还在嗡嗡作响。
“快上车!”沈墨捂着伤口,推了云汐一把。
云汐钻进车厢,回头见沈墨也跟了上来,阿竹正急着挥马鞭。“驾!”马鞭一响,马受惊跃起,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往镇外冲去。
鬼手却不肯罢休。他竟追着马车狂奔,速度快得不像个老者,鬼爪几次擦着车厢飞过,抓断了车后悬着的灯笼。灯笼掉在地上,火光映出他狰狞的脸。
“沈先生,你怎么样?”云汐看着沈墨肩头的伤口,那里的黑紫已经蔓延开了。
“没事……”沈墨喘着气,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这是老掌柜留的解毒丸,能顶一阵。”
阿竹在前头急喊:“姐!前面有座石桥!过了桥我备了两匹快马,咱们换马走山路!鬼手的人怕山路!”
马车刚冲过石桥,鬼手已追至桥边。他看着马车拐进山路,突然从怀中摸出个哨子,“咻”的一声尖啸划破夜空。那哨声又尖又利,听得人头皮发麻。
云汐掀开车帘往后看,只见远处有火把亮起,密密麻麻的,像是鬼手的人分抄过来了。“阿竹,快!”她急喊。
“知道了!”阿竹猛勒马缰,马车停在路边。车后果然拴着两匹快马,毛色油亮,一看就是好马。
三人迅速跳下车,解开车后拴着的马。云汐抱着匣子翻身上马,沈墨和阿竹共乘一匹。刚要扬鞭,鬼手的人已追到桥头,箭矢“嗖嗖”射来,擦着马耳朵飞过。
“往左边林子钻!”沈墨指着斜前方的密林,“那里树密,他们追不上!”
三人催马冲进林子。枝叶刮得人脸生疼,马在林间穿梭,不时撞到树干,发出“咚咚”的声响。身后火把的光越来越近,箭雨也越来越密。阿竹突然“哎呀”一声,胳膊中了一箭,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阿竹!”沈墨急喊。
“没事先生!我能撑住!”阿竹咬着牙,拽着马缰往密林深处冲。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听不到身后的动静,三人才敢在一处山坳停下。月光透过林隙照下来,落在紫檀匣子上,泛着温润的光。
云汐轻轻打开匣子,里面铺着张羊皮卷,上面用朱砂画着护城大阵的布防图,密密麻麻标着红色的标记。
沈墨看着图,突然长叹一声:“苏掌柜……这图总算没落到鬼手手里。”
阿竹喘着气,用布条包扎着胳膊上的伤口:“先生,苏姑娘,咱们接下来去哪?”
云汐收起图,望向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先去知音涧吧。”
沈墨点头:“好。”他靠在树干上,脸色还有些白,但眼里却多了些光亮。
阿竹牵着马,往山坳外望了望:“那鬼手会不会追来?”
“肯定会!”云汐握紧了腰间的银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鞭身——方才缠斗时,《应潮谱》的招式虽解了围,却也让她察觉鞭梢沾了点鬼爪的腐腥,看来这黑风教的毒,非同寻常!
晨露落在马鬃上,亮晶晶的。三人歇了片刻,再次上马,往知音涧的方向去。马蹄声踏碎晨雾,在山林里传出很远。身后的追兵不知在何处,但谁都知道,应潮谱、防守图,还有林舟齐聚知音涧,黑风教定会倾巢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