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的硝烟散去,手术的紧张告一段落,生活似乎重归平静。但向暖和沈时韫都清楚,真正的考验——沈母的归来——已近在眼前。
沈时韫的公寓里,气氛比无菌手术室还要凝重几分。向暖穿着得体的便装,坐姿是多年军旅生涯刻印下的挺拔,手心却微微沁出汗意。她面前摆着两杯刚沏好的茶,氤氲的热气是她此刻内心唯一的动荡。
沈母坐在对面,一身剪裁考究的羊绒衫,姿态优雅,目光平静地扫过公寓的每一处细节,最后落在向暖身上。那目光没有明显的挑剔,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与儿子息息相关的、需要慎重考量的物品。
“听时韫说,向小姐前段时间参与了一次很重要的军事演习?”沈母端起茶杯,语气温和,却拉开了距离感十足的“向小姐”称谓。
“是的,阿姨。”向暖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是一次联合演习,我负责部分战术推演工作。”
“哦?推演?”沈母微微颔首,像是想起了什么,“就是那种在电脑上模拟打仗的工作?倒是和时韫以前喜欢的战略游戏有些类似。”
话语轻柔,却像一根细针,巧妙地刺向向暖职业的专业性与价值。这不是恶意的嘲讽,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将其“业余化”的界定。
向暖呼吸一窒,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了一下。她抬眼,看向沈母,脸上依旧带着礼貌的笑意:“阿姨,战术推演是基于大量真实数据、军事理论和复杂算法进行的战争预演,目的是在最大限度接近实战的环境下,锤炼指挥员的决策能力和部队的协同能力。它和游戏的区别,大概就像……沈医生在模拟器上练习手术,和真正拿起手术刀的区别。”
她不卑不亢,用了一个沈母能够理解的类比。
沈母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看向向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她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阳光直率的姑娘,反应会如此迅速且切中要害。
“看来向小姐对自己的工作很有见解。”沈母放下茶杯,语气未变,却转换了方向,“年轻人有事业心是好事。不过,时韫的工作性质特殊,神经外科手术往往需要极度的专注和长时间的投入,任何外界的干扰和……不确定因素,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不确定因素”,再次指向了向暖。
这时,沈时韫从书房走了出来,他刚接完一个医院的电话。他自然地走到向暖身边的空位坐下,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形成了一个隐约将向暖护在身后的姿态。
“妈,我的工作我自己能处理好。”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稳,“专注力是外科医生的基本素养,不会因为个人生活受到影响。”
沈母看着儿子下意识维护的姿态,眼神微沉,但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妈妈只是关心你。你也知道,你父亲当年……”她适时地停住,留下一个充满遗憾和警示的空白。
沈巍的牺牲,始终是横亘在这个家庭中间的一道隐痛。
沈时韫的眼神黯了黯,但很快恢复清明:“爸的选择,我尊重。但我的人生,有自己的路。”
“你的路,就是选择一个职业风险同样不低、甚至可能让你卷入更多‘意外’的伴侣吗?”沈母终于不再迂回,目光直直看向沈时韫,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埃文斯的事情,我了解了一些。如果不是某些机缘巧合,结果会如何?时韫,妈妈不希望你的人生,永远在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警报’。”
“警报”这个词,再次被提起,像一块冰,砸在向暖心上。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膝盖上交握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原来在沈母眼里,她的存在,她的职业,本身就是沈时韫生活中的不稳定因素,是需要被排除的“警报”。
“妈,”沈时韫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压抑着的情绪,“向暖不是‘警报’。埃文斯事件,是我基于职业责任和父亲遗志做出的选择,与她无关。相反,”他侧过头,看了向暖一眼,目光深沉,“在我压力最大的时候,是她给了我支持和力量。”
他顿了顿,转向母亲,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她理解我的工作,支持我的选择,甚至能在我遇到瓶颈时,提供意想不到的思路。她不是需要被保护的负担,而是能与我并肩前行的人。这是我认定的事实,不会改变。”
公寓里一片寂静。沈母看着儿子,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超越了冷静理智的、带着温度的光芒。
她沉默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站起身:“我累了,先回酒店休息。”
没有表态,没有认可,但也没有再继续施压。
沈时韫起身送她到门口。向暖也跟着站起来,恭敬地道别:“阿姨慢走。”
沈母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向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向暖强撑的镇定像是被抽空,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沈时韫立刻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没事吧?”他低头看她,眉头微蹙。
向暖摇摇头,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我没事……就是,有点……像打了一场硬仗。”而且,感觉还没分出胜负。
沈时韫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疲惫,心中一阵抽紧。他扶着她坐回沙发,去厨房重新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里。
“她说的话,别往心里去。”他声音低沉。
向暖捧着温热的水杯,感受着那点暖意渗入冰凉的指尖。她抬起头,看着沈时韫:“她说得对,我的职业……确实存在风险。以前在侦察连是这样,现在……也许未来也会有不确定的时候。我……”
“向暖。”沈时韫打断她,他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而专注,“人生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确定。我选择你,不是选择一份绝对安全,而是选择了一个我想与之共同面对所有不确定的人。”
他握住她微凉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你不是警报,你是我的安定剂。”
向暖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所有的不安、委屈和压力,在他这句话里,尽数化为汹涌的暖流。她用力回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