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疤引发的短暂关心,像一颗糖,让向暖甜了好几天。她反复回味着沈时韫那句别扭的“以后小心点”,越品越觉得其中蕴含的意味远不止字面那么简单。这种隐秘的欢喜,让她训练学习都更有劲头,连带着看医院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树都觉得顺眼了几分。
然而,这种甜滋滋的心情,在听说沈时韫又要连续值夜班后,迅速转化为了担忧。她从小刘护士那里旁敲侧击地得知,最近神经外科病人多,手术排得满,沈时韫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睡眠严重不足。
“沈医生那个胃啊,怕是又要遭罪了。”小刘叹了口气,“劝他休息也没用,一说就是‘病人等着呢’。”
向暖的心揪了起来。她想起之前那次他胃痛到脸色发白的样子,还有那碗他最终默默喝下去的白粥。这次连续熬夜,情况只怕会更糟。
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她心里涌动。但有了上次庆功宴的“教训”,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谨慎,不能给他添乱,更不能越过那条“外人”的界限。
她决定,还是用最笨拙,却也最不会出错的方式——无声的陪伴和力所能及的关心。
第一个夜班,她估摸着时间,等到深夜十一点多,医院走廊彻底安静下来后,才轻手轻脚地溜到神经外科护士站附近。她没有直接去办公室,而是找了个能远远看到办公室门口动静的角落,假装在看宣传栏。
办公室里灯还亮着,门虚掩着。她能看到沈时韫坐在电脑前的侧影,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偶尔会抬起手按一按太阳穴,或者……无意识地抵住胃部。
每次看到他那个动作,向暖的心就跟着一沉。
她默默站了一会儿,然后去茶水间,用自己带来的保温杯接了一杯温度刚好的热水。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小包独立包装的苏打饼干——这是她特意准备的,比上次的更温和。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没有敲门,也没有进去,只是轻轻地把杯子和饼干放在门边的地上,那个他每次进出都能看到、却又不会绊倒人的位置。
放好后,她立刻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像完成了一个秘密任务。
第二天一早,她“路过”办公室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她的心轻轻落回了实处。他收了。即使不说什么,但他没有拒绝。
第二个夜班,她如法炮制。这次除了热水和苏打饼干,她还多加了一小盒牛奶——据说热牛奶能安神助眠?
同样放在老地方,同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一次,当她第二天早上再去“侦察”时,发现门口不仅空了,还被人用纸巾仔细地擦过地面,连一点水渍都没有留下。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向暖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他不仅收了,还……收拾干净了?这简直是他能表达出的最大程度的“回应”了!
这种无声的默契,让向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安心。
第三个夜班,是沈时韫连续值班的最后一晚。向暖照例准备好“物资”,等到深夜,再次前往“投放点”。
然而,这一次,当她走到办公室附近时,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里面的灯光似乎比平时暗一些。而且,里面异常安静,没有键盘敲击声,也没有任何动静。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向暖心头。她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极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她的心提了起来,又敲了敲,稍微加重了点力道。
“……进。”里面终于传来沈时韫的声音,但异常低沉沙哑,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
向暖立刻推门进去。
只见沈时韫并没有坐在电脑前,而是整个人蜷缩在办公椅里,手臂紧紧压着胃部,额头抵在桌沿上,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甚至连白大褂都没脱,只是胡乱扯开了领口。
看到向暖进来,他勉强抬起眼,眼神因为疼痛而有些涣散,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一阵剧烈的绞痛让他瞬间咬紧了牙关,后面的话化作了无声的抽气。
向暖的心瞬间像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她呼吸一窒。她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沈医生!你怎么了?是胃又疼得厉害吗?”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想碰他又不敢碰,手足无措地站在他旁边。
沈时韫闭着眼,艰难地点了点头,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
向暖看到他桌上有空的水杯,立刻拿起自己带来的保温杯,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嘴边:“先喝点热水暖暖!”
沈时韫没有拒绝,就着她的手,勉强喝了两小口,温水滑过,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丝痉挛。
向暖又赶紧撕开苏打饼干的包装,递给他一片:“吃点东西垫垫,空的胃更难受。”
沈时韫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破碎:“……吃不下。”
看着他疼得蜷缩起来的样子,向暖急得眼圈都红了。她知道光靠这些没用,必须用药。
“你办公室有胃药吗?放在哪里了?”她急切地问。
沈时韫抬手指了指抽屉。
向暖立刻翻找,果然找到了常用的胃药。她按照说明取出药片,再次递上水:“快把药吃了!”
这一次,沈时韫配合地吞下了药片。吃完药,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瘫软在椅子里,闭着眼,呼吸沉重而急促。
向暖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脆弱的模样,心里又急又疼。她不敢离开,又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放在了他紧压着胃部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冰凉,还带着湿冷的汗意。
沈时韫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没有推开她。
向暖的手心很暖,那点微弱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似乎真的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安抚。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用自己的手心,笨拙地传递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和陪伴。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他压抑的呼吸声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是药物起了作用,还是那点温暖的陪伴起了效,沈时韫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了一些,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悠长。他好像……睡着了?
向暖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他这片刻的安宁。
她就那样站着,手依旧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低头看着他疲惫苍白的睡颜。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他平日里冷硬的线条变得柔和了许多,也脆弱了许多。
一种混杂着心疼、担忧和难以言喻的温柔情绪,在她心中静静流淌。
这一刻,什么“外人”的界限,什么小心翼翼的试探,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她只想安静地陪着他,等他好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沈时韫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药效发挥作用,剧烈的疼痛已经退去,只剩下隐隐的钝痛和深深的疲惫。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背上那片温暖柔软的触感。
他微微一动,向暖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了手,脸颊瞬间爆红,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看你手很凉……就想……”
沈时韫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和不知所措的眼睛上,又看了看自己刚刚被她握住的手。
他没有说话,眼神复杂难辨。没有责怪,没有冷漠,也没有感谢。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吁出了一口绵长的气息。那气息里,带着卸下防备后的疲惫,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妥协。
他重新闭上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谢谢。”
向暖愣在了原地。
他说……谢谢?
虽然声音轻得像叹息。
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他对她说出这两个字。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
办公室里,灯光昏暗。
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一次无声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