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仍高举着,像一面不倒的旗。
风卷起残灰,掠过碑顶。路明的指尖在剑柄上微微滑动,血顺着裂口渗出,在金属表面凝成细珠,又被风吹散。他没放下手,只是缓缓将剑尖压低,指向地面。那动作不是投降,也不是停战,而是一种沉静的转移——从宣告死守,到重新计算。
他跪坐着,左肋的伤口被战袍死结勒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皮肉深处如锯割般的钝痛。可他的眼睛睁开了,瞳孔收缩,目光扫向北方战场。
第一具符傀迈步前行,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响。第二具从侧翼逼近,手中双刃抬起。它们的动作整齐,却并非完全同步。东翼的攻势最猛,符傀成群结队扑进防线废墟,但推进不到十丈便停滞,后续力量迟迟未至。西面三具背负侵蚀核心的机体正缓慢靠近护界碑底座,彼此间距拉得极开,没有联络光纹闪现。北线主力舰影仍在天际翻滚,可调度明显迟滞,像是等待某种信号。
路明的视线一寸寸移过这些细节。
他舌尖抵住上颚,用力咬下。血腥味在口中漫开,刺痛让混沌的神识猛然收紧。他不再看单个敌人,而是开始数节奏——攻击波次的间隔、部队突进的时间差、能量波动的起伏。
三十息。
西面那三具侵蚀部队与北线主力之间,存在近三十息的脱节。而东翼虽猛,却无后继,像是某方势力急于立功,孤军深入。更远处,一道黑烟升起,那是先前坠毁的裂空舰残骸燃烧所致,火势未蔓延,说明敌方并未投入兵力巩固突破口。
这不是精密配合的进攻。
是拼凑。
是争功。
是各自为战。
他的嘴角轻轻抽了一下,极细微的一丝弧度,几乎被脸上干涸的血迹掩盖。可那眼神变了,不再是濒死前的执拗,而是冷下来,像井底寒水映月,不动声色地照出破绽。
他松开右手,任断剑插在残石缝隙中支撑身体,左手慢慢探入怀中。玉符早已损毁,传讯体系崩塌,但他还有一样东西没用。
暗纹玉片。
战前预留的紧急信标,仅能发出低频灵波脉冲,无法传递复杂指令,只能按预设频率闪烁三次,代表特定战术代号。他曾与各部巡哨强者约定:一次为集结,两次为撤退,三次为“局部集火,主攻西隙”。
西隙。
就是现在这个缺口。
他取出玉片,指尖微颤,不是因为虚弱,而是控制力下降。神识如风中残烛,稍一用力便会熄灭。他闭了闭眼,把所有杂念压下去,只留一个念头:激活它。
不是为了求援。
是为了指挥。
哪怕只剩一个人听见,也要让反击的种子落下去。
他将最后一丝稳定的神识注入玉片。冰凉的玉石表面泛起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陷入沉寂。紧接着,它开始以极低频率震动,每一次震荡都释放出肉眼看不见的灵波,如同心跳般规律地跳动——一下,两下,三下。
完毕。
他收回手,玉片贴回内襟,贴近心口位置。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头,再次望向西面那三具正在接近的侵蚀符傀。
它们已经行进到二十五丈外。
焚魂锁链的效力正在消退,符傀眼中的红光逐渐稳定,动作恢复流畅。其中一具忽然停下,背部圆柱体开始旋转,表面符文逐一亮起,发出低沉嗡鸣。
启动程序开始了。
路明盯着那光芒,手指缓缓收拢,搭在断剑剑柄上。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不能冲下去,不能出手,甚至连站起身都困难。但他必须看着,必须确认有没有人接收到那个信号。
有没有人,还能动。
下方废墟中,一名巡哨强者半埋在瓦砾里,右臂断裂,左手紧握一把残刀。他原本低头喘息,忽然间,眉心一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望向护界碑顶。
那里站着一个人,满身是血,断剑插地,却挺直脊背。
然后,那人抬起了左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下,又落下。
不是命令。
是提示。
巡哨强者怔了一瞬,随即明白了什么。他艰难地挪动身体,从腰间摸出一枚黯淡的阵符,咬破指尖,迅速在符面上画了一道逆行引爆纹。
另一边,一处坍塌的哨塔后,两名守军正拖着伤员后撤。其中一人忽然驻足,从耳后取下一枚微型听灵锥,贴在掌心感受片刻,脸色骤变。他拽了拽同伴,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立刻调转方向,朝着西面隐蔽移动。
再远些,沙尘之下,一道模糊身影伏地不动,忽然肩甲轻震,一枚嵌在铠甲缝隙中的共鸣晶石开始微微发烫。那人缓缓睁眼,看了眼碑顶方向,默默抽出背后短矛,贴地爬行而去。
路明看不见这些细节。
但他看见了变化。
西面那三具侵蚀符傀的行进路线,依旧笔直向前,毫无警觉。它们的背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废墟边缘,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动静——一道黑影掠过断墙,另一道从坑道口探出身形,还有至少两股灵力波动正在悄然汇聚。
不够强。
但足够奇。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肩膀微微放松。这一瞬,仿佛压在胸口的大石裂开了一道缝。
他还不能倒。
也不能闭眼。
他伸手摸了摸左肋的结,布条已经被血浸透,稍微一碰就有温热液体渗出。他没去管,只是将断剑拔起几分,调整角度,让剑尖对准西面那具即将完成充能的侵蚀核心。
这是一种标记。
也是一种等待。
他知道,接下来的事,不再由他亲自完成。他点燃了火种,现在要看风往哪边吹。
远处,第一具侵蚀符傀的背部圆柱体已亮至第七圈符文,能量积聚进入最后阶段。只要再过十二息,护界碑底座就会被强行侵蚀,防御根基动摇。
就在此刻,左侧二十丈外,一块看似静止的碎石突然滑动,露出下方一条细长沟壑。一道身影从中跃出,手中长刃直劈地面,一道隐秘的反震阵瞬间激活,地面微颤,干扰了符傀的能量传导。
紧接着,右侧沙坑炸开,一名巡哨强者持矛突袭,矛尖精准刺入第二具符傀膝关节,将其掀翻在地。
第三具猛然转身,双臂展开欲发射震荡波,可它的视野刚锁定目标,一道来自高处的冷箭破空而至,射穿其眼部传感器。
三具同时受袭。
节奏被打乱。
北线主力尚未反应,西面的突进部队已陷入短暂混乱。
路明坐在碑顶,看着这一幕,终于缓缓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时,他的右手缓缓松开断剑。
剑身晃了晃,却没有倒下。
风掠过残碑,卷起一片灰烬,落在他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