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白天的喧嚣与混乱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沉重的疲惫。秀秀刚把孩子们安抚睡下,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痛了她的眼睛。
发信人:王雨生。
内容只有简短的两句:
【她走了。
你报复她成功了,你现在开心吗?】
没有称呼,没有标点,字里行间却充满了绝望的指控和一种将所有责任都推卸过来的扭曲。他把母亲的死,归咎于秀秀的“不肯让孩子见面”,归咎于她的“报复”。
秀秀盯着那两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悲哀。为那个至死都未能真正反省的老人,也为那个至今仍无法直面自己过错、只会将痛苦转嫁他人的前夫。
她沉默地起身,没有回复任何一个字。有些界限,一旦划下,就无需再为界外的风雨浪费口舌。
她走出家门,敲响了对面的房门。弟弟田强强为了互相照应,早就买下了她对门的房子。
开门的是王雨雨,身上还围着围裙,带着一股家常的烟火气。“姐?这么晚了,有事?”
秀秀看着她,这个曾经的“换亲”对象,如今血脉相连的弟媳,她们都曾是那段畸形关系的受害者,却走出了截然不同的路。
“王雨生刚发信息来,”秀秀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他妈妈,走了。”
王雨雨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淡漠。她“哦”了一声,侧身让秀秀进来。
田强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闻声也看了过来。
王雨雨走回厨房,一边继续收拾灶台,一边语气平淡地说,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走了也好。她这辈子,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早该清净了。”
她转过身,看着秀秀和田强强,眼神清晰而坚定:“在我一遍又一遍地接到她只知道要钱的电话,在我意识到她只想把我最后一点价值榨干的时候,我就拉黑她了。没有她这个‘搅屎棍’在中间搅和,我和强强,还有梓涵,日子才总算像了个家,才有了点温馨的样子。”
她的话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彻底割裂后的清醒与释然。她和秀秀,用不同的方式,都挣脱了那个原生家庭的泥沼。秀秀选择了正面抗衡与事业上的超越,而王雨雨,则选择了切断与守护自己小家的宁静。
秀秀看着弟弟一家平静而温馨的日常,再想到王雨生那条充满怨毒的信息,心中那点因“报复”指控而产生的滞涩,忽然就松开了。
她没有报复谁,她只是在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而真正让王雨雨获得幸福的,也恰恰是与其母的割裂。
悲剧的根源,从来不在她们这些奋力挣脱的人身上,而在那个制造扭曲与索求无度的源头本身。
秀秀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胸口的沉闷散去了不少。
“是啊,”她轻声说,像是回答王雨雨,也像是告诉自己,“清净了。”
秀秀看着王雨雨,语气温和却坚定:“但是,雨雨,她的葬礼,你应该去。”
王雨雨擦拭灶台的手微微一顿。
秀秀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清澈而充满力量:“那是你和她之间最后的仪式。去,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彻底了结这段因果,让你自己的心真正安宁。不管在葬礼上会发生什么,看到什么,记住,你还有我们。强强,梓涵,我,还有明明暖暖,我们是一家人。”
秀秀的话像一阵暖流,驱散了王雨雨心底最后一丝犹豫和寒意。她点了点头:“嗯,姐,我听你的。”
葬礼那天,天气阴沉的。王雨雨独自前往,田强强原本想陪她,被她拒绝了,她说她想自己面对这最后一面。
葬礼的场面冷清而压抑。王雨生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西装,胡子拉碴,眼神空洞地站在一旁,对前来吊唁的人机械地回礼。他看到王雨雨,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而就在这悲伤肃穆的氛围里,王雨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消失多年、几乎从她记忆里模糊了的父亲。他并没有站在家属的位置,而是远远地站在角落,正和几个同样年纪的男人低声谈笑,脸上甚至看不到多少悲戚,仿佛躺在那里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那一刻,王雨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不是为母亲,而是为母亲这失败的一生,也为曾经那个对父母还抱有幻想的自己。母亲至死可能都还念着这个早已抛弃她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却连最后的告别,都显得如此敷衍和凉薄。
她静静地走上前,按照仪式鞠躬,献花。整个过程,她没有看王雨生,也没有再看那个所谓的父亲一眼。
离开殡仪馆,坐进回程的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王雨雨的心中竟奇异地没有太多悲伤,反而是一种彻底的释然和清醒。
她想起田强强,那个脾气有点急,有时候会为一点小事跳脚,但赚的每一分钱都老老实实交给她,不嫖不赌,没有外遇,心里装着这个家的男人。他会记得她爱吃的菜,会在她不舒服时笨手笨脚地揽下家务,会在儿子梓涵教育问题上和她站在同一战线。
对比葬礼上那两个男人——一个崩溃逃避、怨天尤人,一个凉薄自私、形同陌路——她忽然觉得,自己拥有的,是何其珍贵。
她拿出手机,给田强强发了一条信息:
【我结束了,在回家的路上。晚上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
很快,田强强的回复跳了出来:
【好!我马上去买排骨!等你回来!】
看着屏幕上的字,王雨雨的嘴角轻轻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是的,过去的已经彻底埋葬。而她的人生,她的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