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八
邓鑫元推开校长办公室的门时,晨光正斜斜地淌过宽大的办公桌,在“江城理工大学”的铜质校牌上镀了层暖金色的光。校牌是新换的,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里却沉甸甸的——这方校牌,承载的是全校一万多名师生的期待。刚把黑色公文包放在椅侧,门就被轻轻敲了三下,校办主任周明远领着个穿深蓝色夹克的中年男人走进来,男人手里攥着个烫金信封,脸上堆着略显局促的笑:“邓校长,我是承包学校二食堂楼下小卖部的老李,李力辉。这刚听说您正式上任,特意来道喜。”
邓鑫元起身与他握手,指腹触到对方掌心的薄汗,显然是紧张了。李力辉把信封往他桌上推,动作带着刻意营造的自然,仿佛只是递一张普通纸片:“一点心意,祝贺您荣升校长。这是我们小卖部新印的校园明信片,上面都是图书馆、香樟大道这些好看的景儿,您留着作纪念,平时也能给朋友寄寄。”
邓鑫元的目光落在信封上,那厚度远超普通明信片——寻常明信片顶多两毫米厚,这信封捏在手里,至少有一厘米,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藏了东西。他指尖轻轻碰了碰信封边缘,却没立刻推回去,只是笑着说:“谢谢李老板有心了,明信片我收下,也替学校谢谢商户的祝福。不过有件事得跟您说清楚,学校有明确规定,公职人员不能收受商户或合作方的礼品礼金,您在学校做了五年生意,该知道这规矩。”
李力辉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眼角的细纹都绷直了,又很快化开,伸手按住信封,指节微微用力:“邓校长您太客气了!这哪是什么礼品礼金啊,就是几张纸片,不值钱!您刚上任,以后小卖部的进货、摊位调整这些事,还得靠您多关照……”他话没说完,邓鑫元已经把信封往他手边挪了挪,指尖顶住信封边缘,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李老板,小卖部能在学校经营,靠的是合规经营和对学生的服务,不是靠人情往来。您要是把心思放在保证零食不涨价、不卖过期商品、给学生多搞点折扣活动上,比送什么都强。学生满意了,您的生意自然能长久。”
李力辉还想再说些什么,站在旁边的周明远轻轻咳了一声——周明远在学校待了十几年,知道新校长的脾气,怕李力辉再纠缠下去惹得校长不快,悄悄给李力辉使了个眼色。李力辉这才讪讪地把信封收回去,塞进夹克内袋,嘴里念叨着“邓校长真是清廉,现在这样的领导少见了”,转身快步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邓鑫元拿起那叠真正的明信片,指尖拂过印着图书馆的画面——照片是去年秋天拍的,金黄的银杏叶落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好看得像幅画。他忽然想起母亲去年在医院病床前拉着他的手说的话,老人的手枯瘦却有力,攥着他的手腕不放:“元啊,咱邓家祖祖辈辈都是种玉米的农民,没什么大本事,却最看重‘清白’二字。你现在当了校长,管着这么大一所学校,官越做越大,可不能忘了根。做人要干净,手不能伸,心不能歪,不然晚上睡不着觉。”
那天下午刚上班,承包学校三个食堂的张宏林又来了。这人比李力辉直接,进门没寒暄几句,就把个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往沙发角落放,塑料袋碰到沙发扶手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显然装的是现金。他搓着手,脸上堆着油滑的笑:“邓校长,我是张宏林,管着咱们学校一食堂、三食堂还有回民食堂。您上任是学校的大喜事,这是我的一点贺礼,不多,元,图个‘发发发发’的吉利,您别嫌弃。”
他说着就要从口袋里掏烟,邓鑫元抬手拦住,指了指桌上的“禁止吸烟”标识:“张老板,坐。先别急着说贺礼的事,我问你几个问题——最近食堂的菜价有没有涨?上周有学生反映,三食堂的餐盘有油污,卫生问题解决了吗?还有,回民食堂的牛肉,是从指定供应商那里进的货吗?”
张宏林脸上的笑一下挂不住了,眼神躲闪着,手指抠着沙发扶手:“菜价没涨,一直是之前的价;卫生问题……我们正在整改,已经加了消毒柜了;牛肉肯定是指定供应商的,这点您放心。”
邓鑫元起身走到沙发边,拎起那个黑色塑料袋,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袋子落地时发出“哗啦”一声响:“张老板,我知道食堂承包有成本压力,食材涨价、人工费用高,这些都能理解。但学生的饭食是天大的事,他们大多是从农村来的,父母省吃俭用供他们上学,不是来吃冷饭、吃隔夜菜的。你把这元花在改善伙食上——多加点肉、多熬点热汤,或者升级下消毒柜、换批新餐盘,学生吃满意了,比给我送多少钱都强。至于贺礼,我不能收,也不会收,这是原则问题。”
张宏林脸色变了变,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往邓鑫元面前递:“邓校长,您要是觉得现金不方便,这卡没密码,里面也是这个数,您随时能用。咱们都是实在人,以后食堂的续签、摊位调整,还得您多费心……”
“张老板,”邓鑫元打断他,语气沉了些,目光里带着几分严肃,“我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没读过多少书,却教我最基本的道理——不是自己的东西,一分一厘都不能要。你要是真心为学校好,为学生好,就把食堂管好,让学生能吃上热乎、干净、实惠的饭,这比什么都实在。要是还想着靠送礼走捷径,那你这个承包权,恐怕也做不长久。”
张宏林没再说什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拎着塑料袋和银行卡,悻悻地走了,出门时心神不宁,还撞了下门框,发出“咚”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