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七
汪伟仁走出行政楼大门,脚步顿了顿,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备注为“匿名”的对话框里,一行字清晰浮现:“第一步成了,公示期延长三天,明日邓鑫元需到组织部配合调查项目经费。”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他却猛地将手机揣进裤兜,仿佛那屏幕烫得烫手。抬头望去,天空湛蓝如洗,阳光穿过梧桐叶洒在身上,暖意却照不透心底的寒凉。他想起2008年8月16日那天,重庆江北机场的细雨淅淅沥沥,他和邓鑫元各自拖着塞满资料的行李箱,并肩走出航站楼。
彼时邓鑫元眼里的光,明亮得像密歇根的星空,可如今再想起,那光芒却成了扎进他心口的刺。
这次副校长提拔,候选人名单里算上他和邓鑫元,足足有五人——有文学院的资深教授,有分管后勤的副校长助理,还有从市政府调过来的年轻干部。论资历,文学院教授比他多教十年书;论行政经验,副校长助理管过全校基建;可汪伟仁心里清楚,真正能和他竞争的,只有邓鑫元。毕竟两人同时留校、同时赴美国读博、同时评上副教授,如今一个是机械与制造学院院长,一个是化工学院书记,都是学校工科的“顶梁柱”。可公示前的考察座谈会上,领导念出的“重点考察对象”,邓鑫元的名字排在最前面;就连他倾注心血的“山区农机自动化升级”项目,汇报时领导也只追问“如何与邓鑫元的农产品化工项目配套”,仿佛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邓鑫元光环下的“附属品”。
嫉妒的藤蔓早已在他心里疯长。他嫉妒邓鑫元回国就接化工学院书记,手握市级科研平台的资源;嫉妒他38岁评教授、40岁拿杰青、42岁获评长江学者,学术之路顺风顺水;更嫉妒他在这次提拔中“呼声最高”,连人事处的老同事都私下跟他说“邓书记大概率稳了”。凭什么?凭什么邓鑫元接手化工学院时,学校直接批了200万启动资金,而他为了机械学院的实训车间,跑了半年企业才凑够100万经费?凭什么邓鑫元的项目经费动辄上千万,他主持的最大项目才500万,连台进口加工中心都买不起?凭什么五名候选人里,只有邓鑫元的名字被领导反复提及,仿佛其他人都只是“陪跑”?
汪伟仁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想起2010年评机械学院院长时,竞争激烈到白热化,最后是邓鑫元在党委会上拍着桌子力挺:“汪伟仁的农机项目帮山区农民每亩增收200块,这就是最实在的政绩!”他才勉强当选;想起去年申报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他的“农机节能设计”项目被驳回,而邓鑫元的“生物燃料基因优化”项目一路绿灯,还拿到2000万专项经费;想起上个月同学聚会,有人问“这次提拔你有把握吗”,他强装镇定说“看组织安排”,可转头就听见有人议论“邓书记要是上去了,咱们学校工科就能冲双一流”,没人记得他汪伟仁为农机研发熬了多少通宵。
“邓鑫元,你别怪我。”他靠在自己那辆旧捷达车旁,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疯狂,“五个人争一个位置,本就各凭本事。是你太耀眼,让所有人都只看得见你,挡了我的路,就别怪我不客气。”他掏出纸巾擦了擦掌心的血渍,那红点像极了当年在密歇根大学实验室,两人一起调试设备时烫到的伤疤——那时邓鑫元还帮他涂药膏,说“咱们兄弟,得互相照应着走”。
拉开车门,副驾驶座上放着一张塑封合影:2007年,他和邓鑫元穿着博士服,站在密歇根大学校门前,勾着肩膀笑得灿烂,背景里的枫叶红得热烈。汪伟仁拿起照片,指尖划过邓鑫元的笑脸,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鑫元,咱们还是兄弟。”他轻声说,语气里满是苦涩,“只是这次,这兄弟情得让我先赢一次。等我坐上副校长的位置,还帮你搞化工设备配套,还陪你回大巴山看那些孩子,咱们还能像当年在国外一样,煮一碗泡面就着咸菜聊未来……”
他把照片放回原位,发动汽车,引擎轰鸣声打破了停车场的宁静。后视镜里,行政楼的影子越来越远,而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用力,仿佛要攥住那被邓鑫元“抢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