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机场的行李传送带发出单调的转动声,李月茹盯着那只贴满异国标签的行李箱,指尖把包上的不锈钢钥匙扣攥得发疼。五年,她像逃兵一样在国外漂着,如今踩着山城的潮湿空气回来,却觉得每一步都踏在空落落的心上。
出租车驶过长江大桥,解放碑的霓虹在车窗上晃成模糊的光斑。她摸出手机,翻出相册里那张被翻得褪色的照片——专科毕业那天,她和邓鑫元站在实训楼前,他手里拿着她设计的农机配件模型,笑得眉眼弯弯。那时的阳光真好,暖得能驱散所有关于“农村”“配不上”的冷言冷语,可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命运给她的一场短暂的甜。
新工作在渝中区的外资机械公司,技术顾问的职位,工位临窗,能看见楼下人来人往。入职第一天,主管带着她熟悉环境,路过技术部时,有人正在讨论机械设计方案,画图软件的界面、零件参数的争论,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这些,本该是她和邓鑫元一起讨论的日常。
午休时,她躲在茶水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国外三年,她拿了学位,练了口语,穿得起昂贵的套装,可每次看到机械图纸,还是会想起邓鑫元教她看三视图的样子:“月茹,你看,这个齿轮的模数要是再调0.1,传动效率能提高5%。”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清晰得仿佛昨天才听过。
李月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摩挲,那个沉寂五年的“邓老师”号码。屏幕亮了又暗,拨号键就在眼前,她却像被钉住般不敢按下——她怕听筒那头熟悉的声音会扯出旧伤,更怕听到他早已开始新生活的结局,怕自己连仅存的念想都被打碎。
她不知道,当年出国前那个让她等了半宿却没等到的机场清晨,藏着父亲的“手笔”。父亲找过邓鑫元,语重心长又带着不容置疑:“月茹年纪小,专科正是拼学业的时候,谈恋爱太早,会耽误她出国的前程。”还叹着气说,“你本科毕业留专科当助教,发展空间有限,男人该先立业再成家,别耽误了她。”
这些话像重锤,砸在邓鑫元心上。他想想自己农村出身、没背景没资源的处境,突然就有了“自知之明”:或许,父亲说的是对的,他现在确实给不了李月茹安稳的未来。那份自卑与顾虑缠在一起,让他连最后去机场道别的勇气都没了。
周五晚上,手机屏幕亮起,张萌的消息准时跳出来:“月茹,聚会上见啊,大家都盼着你呢!”
李月茹坐在梳妆台前,衣柜门敞开着,刚换下来的两条连衣裙搭在椅背上。她对着镜子,最后还是拿起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绣着小小的机械齿轮图案,是当年邓鑫元帮她缝的。指尖抚过针脚,她心里抱着最后一点侥幸:五年了,或许……他还在等她?
聚会的火锅店离母校不远,一进门,麻辣牛油的香气混着同学们的喧闹声扑面而来。大家围坐在老位置,聊起当年在实训楼抢机床、锉铁块磨破手的趣事,笑声此起彼伏。正说着,有人突然提起邓鑫元,语气里满是赞叹:“你们知道吗?邓老师现在出息了,重庆化工学院的书记,前段时间还拿了国家级科研奖,咱们这届学生里,就他最牛!”
“可不是嘛!”旁边的同学立刻接话,声音没注意压低,“他不光事业顺,家庭也圆满——去年结的婚,妻子是学校新分来的机械与制造专业老师,叫苏晚,俩人一起带实训课、搞项目,简直是技术圈的神仙搭档!”
“对了,”又一个同学笑着补充,“他们今年春天还生了个儿子,邓老师朋友圈发过照片,白白胖胖的,眼睛跟他一样亮,据说小名叫念念,特别可爱!”
“结婚了……还有孩子了……”李月茹反复念着这几个字,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玻璃杯“哐当”撞在桌沿,热水溅在虎口,烫得她猛地缩回手,却没感觉到疼。眼前的喧闹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结婚”“儿子”“苏晚”这几个字,在耳边反复炸响。
张萌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劲,赶紧拉着她起身,往火锅店外的巷子里走:“月茹,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不舒服?”
“他……他什么时候有的孩子?”李月茹的声音发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巷子里的青石板上,“张萌,你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吗?”
张萌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是真的。月茹,有些事,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当年你出国前一周,你爸专门找过邓老师,就在实训楼门口。他没说难听的,就是说你年纪小,专科正是拼学业的关键期,谈恋爱太早怕耽误你出国;还说邓老师刚留校当助教,发展空间有限,劝他先立业再成家,别耽误了你。都是做父母的实在顾虑。”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李月茹的哭声里带着崩溃,“我爸妈骗我,说他嫌我出国久了,不愿意等了;邓鑫元也骗我,他明明说过会等我,为什么转头就结婚生子?他为什么要放手!”
“他是怕你为难啊!”张萌急了,蹲下来拍着她的背。
“没办法……”李月茹瘫坐在地上,哭声越来越大,像个迷路的孩子,“我在国外想了他五年,每天都盼着回来找他,可他已经有了家,有了孩子……我连一句解释都没来得及说,我们的过去,就这么没了……”
巷口的路灯亮着,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又狼狈。原来她抱着的那些念想、那些期待,早就被时光和现实碾得粉碎。
李月茹的哭声更大了。原来,她的“被迫出国”,是父母精心策划的骗局;她以为的“他先放手”,是他被现实逼到绝境后的无奈;她在国外日夜思念的人,承受了她想象不到的压力和委屈。而她,却因为父母的一句话,懦弱地走了五年,错过了所有解释和挽回的机会。